早在看到诊断书的那一刻,若槻便有了思想准备,但亲眼看到那双手的时候,他还是大感震惊,恶心不已。
“呃,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出了这么可怕的事故,二位心里肯定很不好受。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儿心意……”葛西将带来的糕点礼盒递了过去,幸子喜滋滋地接了下来。
“我们已经通过诊断书了解了大致情况,不过可否请您再详细讲讲事故的来龙去脉?”
“他最近都在工厂用切割机干活儿。上星期二,机器好像出了点儿问题,他就在下班后一个人留了下来,想检查一下。可他中途走了神,忘了用塞子卡住刀片,然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机器突然开了,他就成了这副样子。”
菰田幸子用得意扬扬的口吻“解释”起来,既没有表现出对重德的同情,也听不出对飞来横祸的愤怒。
“是领导命令他独自加班的吗?”
若槻一发问,幸子顿时态度大变,用沙哑的嗓音连珠炮似的说道:“自发加班又不是稀罕事,领导发不发话又有什么关系。他就是担心机器出问题,所以想检查一下啊,谁叫他这人有责任感呢!”
“是谁最先发现他出事了呢?”
“是我,当时已经很晚了,工厂里就他一个人。”
“那您怎么就跑去工厂了呢?”
“因为他一直都不回来,我就找过去了。我去的时候,他刚出事没多久,要是再多耽搁一会儿,他这条命都不一定保得住呢。哎,你问这些干什么?还有完没完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不不不,只是我们回去以后要跟领导汇报详细情况的,所以……”
幸子杀气腾腾,搞得若槻全无办法。他悄悄观察重德,从他们进门起,床上的重德就一直盯着半空中的某一点,纹丝不动,简直与蜡像无异。
若槻再次深刻认识到,重德并非铁血无情的杀人魔,只是一个没主见的人罢了。
重德在成长过程中没有享受到父母的亲情,他一定非常渴望有人能代替父母来关爱自己。一旦有这样一个人走进他的生活,他定会毫不犹豫地交出自己的一切。
如果对方心怀善意,那便是皆大欢喜。奈何重德本就有致命的心理弱点,还偏偏遇到了最不该遇见的人。
若槻打量着眼前的可怜人,他早已沦为猎物,先是被咬断了手指,这回又被啃下了两条手臂……
“话说他的保险,能赔多少钱啊?”
葛西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免得将厌恶表露在脸上。
“这个嘛,如果事故情况确实如您所说,我们将按照严重残疾的标准赔付三千万日元。”
寿险保单的条款规定,保险人一旦出现特定的严重残疾,保险公司应进行赔付,金额与身故时相同。严重残疾包括双目永久完全失明,语言能力或咀嚼吞咽能力永久完全丧失,中枢神经系统、精神或胸腹部器官严重受损以致需要终身持续照护等情况,而重德的状态显然符合“双上肢腕上缺失或双上肢功能完全丧失”这一条。
幸子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看着直让人反胃。
“哦,是该多赔点儿,毕竟他下半辈子都没法干活儿了。”
菰田幸子瞥了重德一眼,仿佛他是已经没有用武之地的废物。
若槻感到毛骨悚然。失去双臂的重德,对幸子来说不过是无用的累赘。
他迟早会死在幸子手上,若槻产生了几近确信的预感。
“不过希望你们这回赶紧把钱打来,别跟和也那次似的推三阻四。”
说着,幸子将目光投向若槻。若槻只觉得自己险些身子一缩。刹那间,他对这个面无表情、看似愚钝的中年妇女生出了巨大的恐惧。
“啊啊……唔唔……”有声音从病床上传来。若槻心里咯噔一下,抬眼望去,只见片刻前还跟雕像一般一动不动的重德竟跟金鱼似的,嘴巴一开一合。
“嗯?怎么啦?”
幸子把耳朵凑到重德嘴边,重德又呻吟着说了些什么,但若槻听不到。重德看着那个俯视着自己的可怕女人,眼神中尽是绝望的渴求,盼着她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若槻愕然。他遭了这么多罪,却仍未挣脱她的束缚,仍在她的掌控之中。
难道他已注定要继续被她摆布,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被她敲骨吸髓?
“……好痛。”重德终于挤出了声音。
“哪里痛啊?”
“手……”
“手?”
“手指尖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