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子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似乎在拼命憋笑。如果若槻和葛西不在,她怕是会狂笑不止。
“瞎说什么呢,哈哈哈……你早就没手了。”
“手……好痛……”重德喃喃道,仿佛在说胡话。
若槻心想,肯定是幻肢痛。听葛西说起当年的断指族事件后,他曾查阅过百科全书。感到被切断的肢体仍然存在的现象,在医学上被称为幻肢或幻觉肢。如果断肢前肢体就有疼痛,这种感觉可能会在断肢后继续留存在神经中,导致病人对不存在的部位感到疼痛,这就是幻肢痛。
据说成人的幻肢痛往往会持续数年。重德不仅失去了双臂,还会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这种不讲理的痛苦反复折磨。
“都说你没手了,看清楚了,喏。”幸子拧着重德的头,试图让他看清那双缠着绷带、好似树桩的断臂。
“……那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葛西压低声音说道,许是不忍心再多看重德一眼。若槻也松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
“哎,等等。”幸子叫住了他们。葛西回头望去,神色紧张,不知她意欲为何。
“这次给的是严重残疾的钱吧?那他要是死了,是不是能再赔一笔啊?”
负责治疗菰田重德的波多野医生态度爽快,讲述起了事故的详情。
“事故发生在9日晚上十一点左右。接到右京区的一家小工厂拨打的急救电话后,救护人员立即赶往救助。可不知为什么,两个离断肢体都没被立刻找到……”
“您说的‘离断肢体’是?”若槻问道。
“就是被切下来的那部分。因为菰田先生的情况十分危急,找到断肢再走就来不及了,于是他们就先把人送来了医院。”波多野医生很是遗憾地说道。
“太可惜了。虽说事故是大型切割机造成的,但手臂的创面非常平整,没有被压烂。照理说,只要在显微镜下进行手术,前臂离断再植的预后还是很好的。只要能立即找到那双断手,是完全有机会做断肢再植的。”
然而,某人对重新接上菰田重德的断臂兴致缺缺。
“可惜最后还是没赶得及,所以我们只能做残端成形术。但正如我刚才所说,创面是很平整的,所以也只是结扎了血管而已。”
“那断肢后来找着了吗?”这回轮到葛西发问了。
“嗯,过了四五个小时,他太太找到断肢送了过来,但断肢在高温环境下放了太久,已经没法用了。”波多野医生再次露出遗憾万分的表情。
“只要用塑料袋把离断肢体包好,盖上冰块,撑六到十二小时不成问题。她却拿了个装橘子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就这么把断肢扔在里头。纸箱里可全是细菌啊,也罢,反正那个时候再想办法降温也来不及了……”
“她就是个怪物!”
葛西用皱巴巴的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咬牙切齿道。离开医院后,他一直默不作声,在烈日下的马路上埋头暴走。若槻跟着他赶了一路,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仿佛被人浇了一盆水。
“真是故意的?”
葛西的态度令大迫难掩惊讶。如此心烦意乱的葛西,他大概也是头一回见。
“这都不是故不故意的问题了……那压根儿不是个人!根本没有人心!”
葛西的感想竟与著名心理学家的结论不谋而合。精心粉饰的表面生出裂缝,露出骇人的本性,任谁看到都会不寒而栗。
“哎呀,女人本就都跟妖怪似的,出几个特别狠的也不稀奇。可我实在想不明白那个男的算怎么回事,”大迫歪着头说道,“对老婆唯命是从,合伙杀人,倒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可谁会让人砍断自己的胳膊啊?不是说最近连黑帮混混都不乐意砍手指了吗?因为缺指头不好打高尔夫。”
“类似的事情,倒也不是从没有过,”若槻掏出《人寿保险犯罪案例集》,翻到之前贴上标签的那页,“1925年,奥地利有一个叫埃米尔·马雷克的人用斧头砍断了自己的左腿。”
“怎么砍的?”
“呃……维也纳工程师埃米尔·马雷克自称,他在用斧头砍树的时候不慎砍中了左侧大腿,大半条腿就这么废了。但事故发生在他签署保单的短短二十四小时后,专家们给出的鉴定结论也是一斧子不可能砍下一条腿。照料他的男护士也做证说,他腿上的伤是在医院做过手脚的,于是有关部门对其提起了刑事诉讼,这件事也发展成了震惊全国的丑闻。话说这个埃米尔的妻子叫玛莎,是个貌美如花的金发女郎。她四处奔走,向媒体呼吁丈夫是清白的,以至于公众舆论都倒向了埃米尔。最终,埃米尔·马雷克被判无罪,还拿到了保险公司给的巨额赔偿。”
“会不会真是意外啊?”
“后来人们重新研究了种种间接证据,断定他是为了骗保自己砍断了腿,”若槻翻到另一处贴了标签的地方,“这个叫玛莎·马雷克的女人……她本是维也纳街头的弃儿,被一对慈善家夫妇捡回家中抚养。玛莎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发美丽动人。有个老富翁看中了她,将她收作情妇,并在遗嘱中指定她继承自己的豪宅。没过多久,老富翁就去世了。几个月后,玛莎嫁给了埃米尔·马雷克。但她花钱如流水,很快就把家底掏空了,于是就发生了刚才提到的自断左腿事件。后来,她又把钱花光了,再次陷入困境。就在这个时候,埃米尔死了。死因起初被认定为肺癌。一个月后,他们的女儿也死了。玛莎搬进一位年长的女性亲戚家中,与她同住。不久后,这位亲戚也去世了,而玛莎继承了她的遗产。”
无人插嘴。这想必是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跟若槻一样,感觉到两起事件有着诡异的相似之处。
若槻想起了一种名叫黑寡妇的蜘蛛,日语名写作黑后家蜘蛛,是近年因“入侵”日本名声大噪的红背蜘蛛和几何寇蛛的近亲。其毒液量在寇蛛属中首屈一指,成年人被它咬上一口都有可能一命呜呼。
黑寡妇因雌性在交配后吃掉雄性而得名,将玛莎·马雷克和菰田幸子这样的人比作这种蜘蛛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回过神来才发现,她们周围已成血海尸山,而组成这幅绘卷的,都是碰巧离她们太近的倒霉牺牲者。
“后来,玛莎招了一位老太太当房客。没过几天,房客也去世了。尸检结果显示,死者体内竟有老鼠药常用的重金属铊。于是警方开棺验尸,发现埃米尔父女和那位女性亲戚均死于铊中毒。玛莎还有一个儿子,平时不跟她住在一起,但她有时会上门帮着做饭。连这个儿子都因为铊中毒命悬一线,所幸在危急关头逃过一劫。最终,玛莎的故意杀人罪名成立,被判处死刑。”若槻念完案件记录,抬起头来。
“你就是想说,这个埃米尔跟菰田重德一样,是奉老婆之命砍断了自己的腿?”
“对,而且据说埃米尔·马雷克是位很有才干的工程师,智商应该不低。而玛莎连这样一个人都能自如操纵……大概她身上有某种神奇的魔力吧。”
“那是,人家可是大美女……”大迫很是不爽地嘟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