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人船上心甘情愿的奴隶所航行的世界被人遗忘了。疯癫不再凭借奇异的航行从此岸世界的某一点驶向彼岸世界的另一点。它不再是那种捉摸不定的和绝对的界限。注意,它现在停泊下来,牢牢地停在人世间。]
“我猜你不会想要吃午饭了?”拉米雷斯亲了亲加兰的额头,问道,“现在已经中午了。”
加兰把下巴搁在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嗯了一声。这是一个非常神奇、值得铭记的时刻,也就是说此时的加兰没有故意摆出那副她特有的“甜蜜蜜的小女孩儿”的态度,但是她确实显得极为年幼,甚至令拉米雷斯想到了许多年轻。
“那你就应该去睡一会儿,你看上去很累。”拉米雷斯指出,加兰直起一点身的时候,他能用指尖摸着对方眼睛下面深深的阴影,她身上全然没有血腥味了,只剩下一个苍白的空壳。
“我已经不是需要午睡的小孩了。”加兰哼笑了一声。
“毕竟我们都没有什么事干,霍夫曼寄了那东西去教堂之后,我看威廉这段时间之内都不会让我在回去了。”拉米雷斯轻轻地笑了一下,他可能对现在的状况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并且正在那里用自己的行为掩盖这种不知所措,“我从没想到他会这么像护仔的老母鸡。”
——加兰有点想说,现在的拉米雷斯看上去也像是护仔的老母鸡。但是她最后还是明智地选择闭嘴,跟着对方回到卧室,并且在拉米雷斯帮她拉开床单的时候无声地滑进去。
然后她身边的床垫微微地向下沉了一点,拉米雷斯也爬上床。布料摩擦发出些微的沙沙声响,然后拉米雷斯的手臂环过了她的肩膀,轻柔地把她拉近。
“你愿意跟我讲讲科尔森先生提到的‘记者’是怎么回事吗?”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拉米雷斯忽然问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显然在到底要不要问之间进行了一番天人交战。
——但是他最后当然是会问的,他担心听到些自己不愿意听见的故事,但是又希望得知真相,加兰当然能想象他最后会选择那一边。
而此刻他从衣服布料之下透出的体温如此温暖,手指搁在加兰的头发上,慢吞吞地摸着她的发梢。加兰觉得说什么都会破坏这一刻的静谧,但显然这也是没办法的,这就是他们的生活。
“我之前大概跟你提过……嗯,”加兰想了想,慢慢地说,在斟酌用词上花费了不必要的时间,“最近,洛伦兹神父和伊曼纽尔·弗格尔的关系很亲近。”
“亲近”已经是个非常收敛的用词了,加兰相当确定他们两个已经滚到一张床上去了,但是这种话要这么对着弗罗拉大主教的面说啊?
结果,有点令人想象不到的是,拉米雷斯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我大概知道你是指的什么,你就放心地说吧。”
加兰自己卡了一下:“呃?知道?”
“我知道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有多需要别人陪在他身边,而且你之前也跟我说过弗格尔先生跟洛伦兹神父之间相遇过的经历,弗格尔先生应该是个不错的年轻人。”拉米雷斯低声说道,他的声音里好像掺杂了一丝苦笑的意味,“况且,莫德,我从没有可以指责别人的道德选择的立场。”
加兰沉默了一小会,她在被单下面柔软地移动了一下。
“好的,”然后她说,“是这样——他们两个显然被一个记者盯上了,而那个记者我们都认识。”
拉米雷斯想了想,然后声音不快地沉了下来:“里奥哈德·施海勃?”
里奥哈德·施海勃正坐在自己在弗罗拉市租住的公寓里——他为了这次的新闻从菲尔格兰特过来住了许久,住旅馆无论如何都不太划算了,虽然这个公寓破旧、发霉,但是至少租金很便宜——在那张有些摇摇晃晃的桌子前面奋力打字。
公寓自带的这张桌子真的太旧了,桌面随着他每一次大力敲击键盘而不断晃悠。真该死,《菲尔格兰特先声报》怎么就不能再给他涨点工资呢?在关于弗罗拉大教堂的独家报道之后,他的工作是涨了不少,但是再怎么说他们也只是个小报社,跟那些国内知名的大报社是比不了的。
或许他早该考虑跳槽了,那样生活至少能更舒服些。关于拉米雷斯枢机的那一系列报道为他赢得了不少声誉,霍夫曼的事情更是在国内外都产生了很大轰动。现在国内有几家大报社向他伸来了橄榄枝,甚至有家美国报社问他想不想成为他们的特约记者,可以让他负责一个日报的专栏——但是他之前一直觉得那些报社开出的条件不算太好,显然,他是本打算再待价而沽段时间的。
但现在诸事不顺,洛伦兹神父显然不打算透露任何内幕了,这样下去,霍夫曼的事情的真相他就根本没有探寻的余地。事到如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一个著名神学家的性丑闻可能是公众爱看的故事——不够高端,有些低俗,但毕竟《菲尔格兰特先声报》就是靠八卦出名的——更不要说对象是个年轻的同性了。
他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奋力敲打键盘:现在事情的走向跟他设想查太多了,不过好歹还能在主编那边交差,不至于让主编对他的肆意妄为心生不满。
现在报道已经被他写了一半,里奥哈德正绞尽脑汁想再塞个什么耸人听闻的句子进去,就听见后面某处传来了咔嚓一声。
他没听出那是什么的声响,回头之后也没看见任何异常,于是就只能当自己听错了。没有了敲打键盘的声音,公寓里寂静得有些奇怪,里奥哈德撇了撇嘴,转身把注意力放回电脑屏幕上。
“显然,在这段不正当的扭曲关系中,埃弗拉德·洛伦兹神父对这位年轻人……”
然后,他打字的手忽然卡住了。
施海勃感觉到,有一把刀冷冰冰地贴上了他的脖颈。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轻轻地弯腰贴近了他的耳朵,吐息就好像是冰冷的蛇信。
“嗨。”一个柔软的男声说道。
拉米雷斯的脸色相当不好看,在没法想象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人干出这种事来的时候,他往往会露出这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