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没于她的噩梦之中的,困扰着她的孤独之夜的动物就是她的本质,它将揭示出地狱的无情真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厚重而咸的味道,就好像是潮湿的铜、生锈的钢铁;在这样的黑暗之中,莫德·加兰看上去也无非只是一片模糊的阴影,形状奇怪的夜晚的造物。
拉米雷斯站住了,就好像真的是被她的那一句话定住了似的。莫德让他停下,于是他停下了,没有跨过那道昏黑的影子和流淌的血河。更大的可能性是,他完全知道他走得更近以后会看见什么,他已经在心里把那个场景描摹到纤毫毕现,所以根本不需要真正看清。
科尔森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生起起来的时候就好像是尖啸的茶壶,人人都能听到那层还算冷静的人类面皮下面开水滚烫沸腾的时候发出的声音。他开口的时刻声音带着种极力压制怒气的颤抖,可能还在句子的某个部分把一些吓人的脏字生生嚼碎咽下了。他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加兰看着他,她脸上依然有逐渐干涸的血迹,变成深棕色之后全部混杂进流淌的阴影里面,她回答问题的语调竟然还挺平静,配合着这个画面简直像是个教科书式的变态杀人狂:“我想这么做,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她顿了两秒钟,又看看拉米雷斯,然后屈尊继续解释道:“反正您知道那个案子很吸引眼球,把他们抓回去之后谁知道有多少律师愿意给他们提供辩护,就为了提高知名度。”
科尔森干巴巴地吞咽了一下,感觉简直像是在吞咽一把沙子:没错,他知道;人们对这种家伙总有些奇怪的热情,更不用说伊莱贾·霍夫曼确实长得不错。他简直能想象,如果霍夫曼活着进了监狱,准能花钱给自己砸来个好律师、给他开个精神方面疾病的鉴定书,最后让他逃脱注射死刑;然后还会有人愿意把的经历出成书,或者在他的服刑期间疯狂给他写情书。
——但是这只是其中一方面。
另一方面,科尔森也知道,加兰其实觉得霍夫曼死得太轻巧了,毕竟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那事发生得太过紧迫,加兰的身体状况也不够好,导致那件事解决的……没什么她的“个人”风格。没错,科尔森对加兰进入安全局之前和之后的所有不良记录都一清二楚,局里的心理医生指出她过度杀戮的倾向来自于童年创伤,实际上科尔森可没有那么肯定。
科尔森头痛欲裂地反驳道:“那你也不能就这么……”
“长官,您说过不会过问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加兰抗议道。
“显然我确实可以不过问你得到消息的那些显然违法的途径是什么!我尽量在这种小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也不是说你可以在不请示我的情况下把局里的犯罪嫌疑人直接分尸!”科尔森猛然提高了声音,他发起脾气来足以把行动部大部分探员吓得瑟瑟发抖,但是他知道自己吓不倒加兰的,“老天,你甚至还没有复职,你没有出外勤的许可——你这是逼着我把你的违规汇报给局里!”
拉米雷斯多看了科尔森一眼,毕竟他才是那个出门之前就说“我要帮我的探员掩盖一桩她已经犯下的谋杀案”的人。
加兰静静地看着他:“你会吗?”
“我不会吗?莫德,我们之前早就谈过这个问题,不是吗?”科尔森气急败坏地反问,“就在你往巴克豪斯·阿登纳身上开了二十一枪之后?——你不要摆出一副‘为了迷惑霍夫曼我不得不这么做’的表情,我知道你那么做只是因为你想要那么做!当时我跟你说过什么?还有更早之前?我一次又一次跟你说‘下次不准那么做了’——”
“但是你还是不会向安全局汇报她的违规行为的。”另外一个声音忽然插嘴道。
科尔森猛然转头,力气大到颈椎发出吓人的嘎巴一声:“什——?”
而就在这个时刻,墙角那片浓重的黑暗把一个人吐了出来:正是奥勒留公爵,他看上去彬彬有礼的、身上没有一丝血迹,甚至正向着科尔森微笑,就好像他没有踩在一个人的血液和内脏碎片上一样:“你每次都会对她这么说,但是你每次都会给她收拾这堆烂摊子。”
科尔森目瞪口呆,显然之前完全没发现莫尔利斯塔在。而这位又老神在在地转向同样说不出什么话来的拉米雷斯,有礼貌地点点头:“日安,主教大人。”
科尔森懒得听他们寒暄,他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真的——莫尔利斯塔身上一点血迹也没有,显然所有事情都是加兰一个人干的,他出现在这里纯属只是为了让科尔森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另外美滋滋地看着所有的事情发生。因为一个真正的王室成员不能深陷这种丑闻,如果科尔森要上报给局里就必须把莫尔利斯塔扯进这个事件里去——实际上他巴不得自己也被卷进去,作为对他那已经入土的老爹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科尔森没法坐视自己的朋友陷入那种境地,而局长则没法看着梅斯菲尔德家的长子因为违纪再次被军方处分:鉴于他们的局长能做到现在这个位置或多或少地有梅斯菲尔德家族的支持。最好、最好的办法就是科尔森现在就把加兰干的事情和莫尔利斯塔出现在这里的事实一起咽进肚子里去。
科尔森的怒气可能又回来了,他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帮她的?”
“我欠她一个人情。”莫尔利斯塔理所应当似的回答,科尔森知道,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真正想说的是“她救过我的命。”
而他显然还有别的伟大见解要发表,他又说:“另外,我也很乐意看见霍夫曼的手下陷入现在这种境地——要知道,他对我弟弟做的事情可不算是非常礼貌。”
科尔森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从某个完全疯狂的角度来说,莫尔利斯塔是对的,因为他显然很成功地用自己的在场让科尔森没路可走了;这家伙要不是个王室成员,科尔森会选择冲着他的脑门开一枪。
他没好气地问加兰:“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同时他又想,都事到如今了,他竟然还想从加兰这里要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她可是天杀的站在一堆尸体碎块中间和他说话的。
加兰耸了耸肩:“我确认这件事彻底解决了,霍夫曼没有别的手下;但是他还留下了一些物品,就放在修车厂的地下室里,如果您愿意可以带人查看——当然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确认他留下的物品是他给那些神职人员准备的……礼物,”她在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发出一声气音般的笑声,“显然霍夫曼记得他和他们每个人的相遇纪念日,真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浪漫。”
“他不会骗你吗?”出于保险起见,科尔森多问了一声。
“不会,他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骗我。”加兰带着笑意回答,她几乎不引人注目地低下头向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扫了一眼,科尔森很确定她看着的那片地面上有一个滚落的头颅,就属于霍夫曼那个忠心耿耿的倒霉手下。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真的很开心拉米雷斯站在他的身后,看不见这么多细节。
委曲求全地,科尔森绷着脸点点头:只要确认霍夫曼不会阴魂不散地搞事了就是最重要的。
“所以——稍等。”加兰忽然慢慢地说,她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她在把手机凑到耳边的时候依然犀利地盯着科尔森,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上去几乎令人害怕。
“我完成了约定。”她一接起电话就这样轻声说道,似乎对对方打来并不是很吃惊,“是,我还想确认施海勃的事情确定可以得到解决,既然你已经答应——不,我并不怀疑你的手段,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好的,好,再见。”
她一挂断电话科尔森就皱着眉头问:“什么约定?跟霍夫曼的手下有关系吗?”
“您说过不会过问我解决问题的方式,”加兰愉快地重复,“您只需要知道,那个记者的事情不日就能得到解决——一劳永逸地。”
她注意到了其他人看她的表情,然后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脸上喷溅上的那些血迹让那个笑容看上去有些吓人。
“您在想什么,长官?”她几乎是挑衅一般地问道,但是当然了,这也是她的常态。“我答应过您,他是不会死的。”
一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