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但在很多时候,事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犯过错的人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吗?在我看来,是有的,只不过有些人可以做到,但有些人却做不到。
很多年前的我,犯下了许多恶行,从未有人对我说过“原谅”,也从未有人对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但即便如此,我也仍以这副模样苟延残喘,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生命,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有着纯粹的、活下去的欲望。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劝说累,告诉他不要再杀人了,也告诉他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或许没有人会原谅他,但至少,对于自己来说,这是一种改变。
改变是一种进步。我是这样认为的。
听到我这样说的累拒绝了我,“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他一边这样问我,一边抬起眼睛,从那张年幼的面庞上,我看出了鲜明的杀意——只有对这种气息我格外敏锐,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
我希望有人能够让他做出改变,就像晴明改变了我。但我同时也想到,有些人是注定改不了的,比如恶罗王。
累也改不了,但他改不了的原因和恶罗王不一样,不是喜欢杀戮、渴望血腥带来的愉悦感,而是……“鬼”的食物,只有人类的血肉。
好可怜。
在冒出这一念头的时刻,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面向谁而言,是那些被当成“食物”的人类吗,还是不得不做出这种残忍事情的累。
或许都有,又或许都没有。人类时刻都在遭受着苦难,这世间的其他生物同样如此。
对于无法改变、无法获得救赎的存在,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我想起了恶罗王最后的结局。
即使他是不老不死的身躯,也同样被迫终结了自己的生命,更何况是“鬼”这种连阳光都无法面对的生物。我仿佛冥冥之中看清了所谓的“天命”与“天罚”,那是和天灾,和地震、海啸、洪水之类的东西完全不一样的,即便是在彼世也没有面容的不可视之物。
正因如此,我选择了告别。
而累说:“你不能走。”
“我还有别的地方要去……”话未说完,便被累打断,那张平时一直很安静的脸上迸起道道青筋,仿佛在薄薄的皮肤之下有什么东西在狰狞着。
“你不可以走!”
这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或许有的人,是生来就不可以成为朋友的。即使再怎么心怀期望,再怎么努力也不可以。
好奇怪,我又想起了恶罗王。
第64章
我和累讲了一个故事,关于不老不死的恶鬼的故事。
生来就拥有许多他人未能拥有的东西的存在,注定会比那些普通的生命更无法理解生存的艰辛与困难。
虽然累是在听着我说话,但实际上,从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任何触动,那张永远也不会再长大的面容上,只有愤怒。
也可以说成是一种不甘心。
当我还未对累提出要离开时,我们还一起住在山顶那座破旧的大房子里时,太阳落山之后,累会从他那间照不进阳光的房间里出来,和我一起坐在檐廊上。
以前我其实更喜欢坐在树上,但后来晴明总是坐在檐廊喝酒,于是潜移默化间受到了影响。在他去世之后,我还是会保留这个习惯,因为这样的话,在不经意间时而会让人有种错觉——有种他也还坐在我身边的错觉。
在人类的传说中有种很美丽的说法,他们说人类死去之后,灵魂会化身为天上的星辰,继续注视这个世界。
这是人类对逝者的怀念。
有天夜里,我本来是想坐在檐廊看月亮,但那天的乌云很是厚重,密集的云层将月轮遮挡得严严实实,只有零星的光点在黑沉的夜色中闪烁。
累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的身边,不穿鞋子的好处在这时候体现得淋漓尽致,哪怕他就站在我身后,我也完全没有听到半点脚步声。
但我还是知道他在那里,因为我闻到味道了。比我们刚开始见面时的味道淡了些,但残存的气息依旧明显。
我没有站起来,而是回过身,侧坐在檐廊上伸手牵住了他的手掌。冰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手掌,显而易见地暴露着非人的特征。
那小小的手掌躺在我的掌心里,令我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起来。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小孩子——人类、神明、妖怪……无论是何种族,幼小稚嫩的模样都会令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他似乎没有料到我会这么做,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出细微的情绪,但也没有拂开我的手,而是随着我的指引,在我身侧坐了下来。
那个时候,我和他讲了“死去的人会化作天上的星星”这样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