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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累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山上,累说:“是那位大人的恩赐。”
虽说不知道“那位大人”指的是谁,但听累的语气,我觉得那应当是个很厉害的角色,类似于他们这一族群的首领之类的存在,所以拥有可以控制族人的力量。
在山顶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大房子,估计是很久以前的人家因为某些缘故离开之后便再无人居住,而后被累发现,并将其当做自己的住处。
我进入那栋房子时,里面的地板灰扑扑的,没有家具、到处落满了厚重的灰尘。就算是我这种流浪的神明,其实也不太能忍受这种环境。
当我打量完这个房子,低头去看累的时候,才发现他也侧抬起脸正在看我,目光对上时他倏地回过脸去,稚嫩的身形仿佛受惊一般可怜。
这令我不由得开始思考,他是生来就是“鬼”,还是后来才变成“鬼”的。我对这类“鬼”的了解并不多,仅有的只是偶然借宿山中人家时听到的并不怎么靠谱的传闻,加起来也不如真切与鬼同处来得多。抱着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情绪,我挑选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累的意思,在询问我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家人”时,我回答说:“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累显而易见的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问我:“什么是朋友?”
很普通的问题,但我还是思考了许久,因为对我来说,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我所遇到的那些人和事物,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们对我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建御雷神姑且不再提了,那个家伙就是天的走狗,越想越气,不如不想。那么多想想晴明吧,教会了我许许多多道理的晴明,和我曾经所见的任何人都不一样的晴明,无论如何我也想要将其称之为“朋友”。
所以我告诉累:“朋友就是会不顾一切地拯救你、照顾你、和你生活在一起……以及爱你的存在。”
教会了我去爱世间一切的晴明,是我记忆之中最爱的友人。
累露出了一丝懵懂的神色,而后又直直地注视着我,他微微抬起脸,本就莹润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衬得他的脸愈发透露出病态与苍白。
他说:“那我要和你当朋友。”
和晴明在一起住了几十年,再加上那之后我在流浪途中遇到的“朋友”,通常我都是和他们住在一起,所以当累邀请我回家时,我也欣然同意了。
我找了房间的一块看起来比较干净的地面坐下,放空思绪对这时候的我来说轻而易举,漫无边际的岁月,如果不找到打发时间的方法,就会变得格外难熬。当年的八百比丘尼,我和她有过几面相见的缘分,人类与神明最大的不同,便是人类无法承受住这种漫长的岁月。
或许是做了一个梦吧,我似乎又能够感受到有风吹过脸颊,阳光落在脸上,有人伸手抬起衣袖,帮我挡住落在脸颊的烈日。
醒过来的时候,我在房子最黑暗的地方找到了累,那个房间没有窗户,他独自蹲在角落里,我开门时他的身体紧绷起来,望向我的眼神满是警惕的意味。
但在看清楚我之后,他问我:“你饿了吗?”
我摇摇头。
神明与人类不同,大概也与“鬼”不同,我们并没有饥饿感,有时候进食或是喝酒,只是单纯的兴趣使然。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由得想到了累身上的味道——夹杂着血腥与腐臭的味道从何而来,我大概能够明白了。
在面对他人时无法看透他人想法的迟钝,并不适用于生活之中的任何一个时刻,在和累一起从山下爬上来的路途中,我见到了许多的“茧”。
被雪白的蛛丝包裹,在月色下透露着奇诡的意味,只要稍微用心去感受就会发现,在那些“茧”里面,被包裹着许多的尸体。在第一次见面就踩在蛛丝上的累,很显然就是这些“茧”的制造者。
如果是在很久以前,我会觉得,好的东西就是好的,坏的东西就是坏的,这种非黑即白的观念在面对晴明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他是整个平安都城里最负盛名的阴阳师,却又从不与那些朝臣们主动来往,即便明知道其中某些人被某些事物所纠缠,也不会主动出手。
那个时候,晴明对我说:“即便如你这类神明,也有做不到的事情,更何况只是我一个人类。”
要像源赖光那样,将许许多多的人的未来负担在身上的人,注定会过得非常痛苦。时隔多年我才想明白这种事情,对过去的那些人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已经死去的人无法复生,已经失去的东西无法再回来……如果抱着这样的念头,能够获得真正解脱的话,我一定会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