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在这句话中读出了他的潜台词:对于拉米雷斯来说,承认对莫德·加兰的爱意和自己年轻时立下的誓愿之间抉择是十分艰难的,这毕竟仍是零和博弈,因为对于一个真的想要把自己奉献给神的人来说,他的神职也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东西。
“接受自己不可避免的缺陷,接受自己曾犯过的错误,并且接受自己今后仍然还会犯错……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威廉低声说道。
但是这就真是一个错误吗?因为一个神职人员爱上了一个人就要全盘否定他对神的爱?因为他们应发誓独身,把身心都献给神和教会?
“正是如此,”拉米雷斯的声音听上去极端平稳,像是那个清晨他赤足走过圣若翰洗者大教堂染血的地面的时刻,“我将在祂的宝座之前接受判决。”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威廉自己也没能阻止自己想说的话真正冲口而出,他听见自己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拉米雷斯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我问您只是因为我想要得到真相,而我现在确实已经得到了。”他急急地说,总感觉自己在中途停下对方就会问自己一句什么,“主教,感谢您对我坦诚。”
大主教注视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空气安静地吞吃着他们,楼下教堂大厅里的声音似乎格外震耳欲聋起来。
然后大主教只是说:“走吧,威廉,弥撒就要开始了。”
拉米雷斯上一次站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的时候,还是为唱诗班弹奏那架管风琴。
今天教堂里的人不比诸圣节当天更少,毕竟普世君王节是常年期的最后一天,也意味着整个礼仪年循环的结束。今天结束之后,他们会吹灭祭坛下的最后一根象征着常年期的蜡烛,然后把全新的四根蜡烛装饰在那里。
拉米雷斯进入教堂的时候感觉到不少目光沉重地落在他肩上,那是执事们、助祭们还有无数的信徒,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霍夫曼袭击大教堂的时候在场,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观看了霍夫曼录制的那个威胁视频、还有施海勃后来上传到推特上的那些。
他隐藏在祭披之下的手心上还有狰狞的伤疤,双手在捧着圣体匣的时候必然依然会轻颤。教堂里灯火通明,但他知道转头就能看见冷冰冰的石头十字架,保罗·阿德里安曾经就挂在那里流血而死,胸口被米迦勒雕像手中的利剑洞穿。
拉米雷斯在有些时候依然觉得视野边缘有东西在晃悠,几乎令他想象,只要他一转身,就能看见伊莱贾·霍夫曼向着他微笑。
但是——
但进堂咏依然唱响,管风琴的韵律在高高的穹顶之下缓慢的回荡,“那被宰杀的羔羊,堪受权能、富裕、智慧、勇毅和尊威。”
但是他们仍旧活着,欧阳会在周末发照片给加兰,上面是他自己的女儿和伊洛娜拖着多米尼克去野餐的场景,他们周围围着多的令人震惊的狗狗。
但是他能看见埃弗拉德·洛伦兹神父坐在教徒之中,身穿正装,嘴角微微的绷紧。那个他其实没真正见过的金发年轻人坐在洛伦兹神父的身边,肢体语言更放松些,但是控制不住三两分钟就往对方身上扫一眼,就好像对方会随着日出变成泡沫飞走一样。
而最为重要的是,加兰坐在最后一排,没端着那副“我只是个冷酷无情的保镖”的架子,但是还是努力假装自己跟所有人都格格不入;虽然拉米雷斯知道她依然会在领圣体之前溜走,但是他也不能再要求对方更多了。
加兰隔着遥远的距离注视着他,虽然看不清楚,但是拉米雷斯还是觉得对方在朝他眨眼。
他猜测加兰的嘴角可能挂着一个柔和的微笑。
而进堂咏的唱诵声停下来,管风琴的余音依然在大厅之内庄严的震荡。清晨的教堂沉浸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中,成百上千双眼睛落在他的身上。
人群纷纷起立——
拉米雷斯抬起手,用戴着主教权戒的那只手在胸前划过十字圣号。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
“阿门。”
【荆棘与百合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