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说:‘等到现在这些事情解决之后,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当时,伊曼纽尔这样对埃弗拉德解释道,“然后她问我,你愿不愿意跟大主教吃个午饭。”
平心而论,“跟大主教吃个午饭”当然没问题,从离开伊甸岛之后,埃弗拉德·洛伦兹还尚未见过霍夫曼一案的任何受害人,他估计大主教那边的情况也是如此,他们早晚得踏出这一步——他们还得进教堂、回归日常生活、得至少在跟人谈起往事的时候脊背不再颤抖,诚然如此。
但是,既然他和大主教的情况如此特殊,显然这顿“午饭”中加兰探员和伊曼纽尔也会在场……那这个场景怎么被搞得那么像四人约会?
“相信我,不要把加兰探员想得这么复杂。”已经跟加兰聊了不少时间的伊曼纽尔当时很有创建性地说道,“她打的就是四人约会的主意——不用紧张,我会给你们弄一顿简单的午餐,这样就算是你发现不太想跟大主教聊……那些事情,也不用被困在餐桌上那么长时间。”
且不说加兰这个念头离经叛道在什么方面——总之最后,事情似乎就这样定了下来:拉米雷斯在普世君王节当日有一场弥撒,等他把这事处理完了,他们会去伊曼纽尔的店里吃午饭,虽然店关门了,但是水电都没停,伊曼纽尔前一天就把食材准备好,可以用一下那里的厨房,另外两位不适宜在公众面前露面的神职人员还可以借此机会找个安静的地方谈一谈。
伊曼纽尔对加兰的这个提议好像异乎寻常的热情,埃弗拉德知道他在心里打什么主意: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多出去跟别人交往,伊曼纽尔知道他们两个在一起能起到很好的作用,但是也知道这仍然不是足够的。
现在,埃弗拉德终于把他的领带系好,还伸手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他做这事的时候很是专注,稍微皱着点眉头,看得伊曼纽尔很想去亲他的嘴角。
“你很紧张吗?”他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自从那些事发生之后,埃弗拉德很少去人非常多的公共场所,这也是个事实。
“倒也没有,”神父慢吞吞地回答,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就好像不知道应该吐露多少真相是的,他总是对自己脆弱的部分有所保留,“但是你知道……伊莱贾·霍夫曼的岛上有个小教堂。”
噢。
伊曼纽尔忽然懂了——最糟糕的那种顿悟。
(上次他有这种感觉,还是他和加兰探员商量菜谱的时候,加兰对他说:“我建议你不要做任何霍夫曼雇佣你去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附近的那所宅邸里制作晚宴的时候做过的菜式,尤其是所有配菜里包括石榴籽的菜。”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而伊曼纽尔真的、真的不想知道大主教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吧,”伊曼纽尔想了想,低声说道,“你不一定非要参加今天圣若翰洗着大教堂的弥撒的,我们可以晚点出门,直接到我的店里去等他们,这没什么的。”
他们迎来两秒钟的静默,埃弗拉德的手指依然若有所思地压着他的领口,温暖,鲜活,比多年前船上的那些模糊印象生机勃勃太多。
“我依然觉得我不能逃避这种小事,我不认为我可以就此走出梦魇,但是——”他顿了顿,声音放柔和了一点,“曼尼,我和你一样渴望正常生活。”
伊曼纽尔笑了笑,他没太忍住,然后又觉得他不必要去忍,反正他们在家里,而加兰向他保证里奥哈德·施海勃在十一天之前就离开了这个国家。因此他抓住这个机会凑过去亲了亲对方的嘴角,感觉到了柔软的皮肤和须后水的味道,他评价道:“真勇敢。”
“一腔孤勇没有任何好处。”埃弗拉德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暗指他在霍夫曼的岛上的时候曾经藏了一把餐刀在枕头下面的事情,他已经敞开心扉到可以断断续续给伊曼纽尔讲一部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了。
“话虽如此,”伊曼纽尔说道,没试图掩饰声音里小小的笑意,“但是很迷人。”
威廉·梅斯菲尔德注视着大主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说真的,他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了,因为拉米雷斯就是那样的人,在没有彻底下定决心之前,他不会突破某些界限。他不会放任自己用那种目光注视着另外一个人——威廉记得有的时候拉米雷斯不得不回办公室拿什么文件,那个安全局探员就跟在他身边,动作冷漠而克制,衣服下面八成藏有武器,但是当大主教注视着她的时候,嘴角那点藏不好的小小微笑。
“我爱上了一个尘世中的女人。”
——对方现在穿着纯白色的祭披,祭披下面是红衣主教的红色礼服,纯洁与喜乐,圣徒的牺牲,沉重的教义和枷锁。
“你不必露出这样的表情,”拉米雷斯反过来安慰他,就好像他应该是他们之中更脆弱的那个一样,“这又不是一场告解,你没有替我保密的义务。”
威廉定了定神,确认自己全然了解了这句话中的含义,然后勉强回答道:“……这比‘这是一场告解’带给我的压力更大。”
“我只是不希望事情的真相给你带来良心上的谴责,让你陷入放任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却只能缄默不言的境地,所以它绝对不能是一场告解。”拉米雷斯语气平缓地解释道。
“那您就是把您的命运交给我裁决了,由我决定是保守秘密或者公之于众,您相信我的判断到这个地步吗?”威廉反驳,他也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他小的时候,莫尔利斯塔说他皱眉头的样子很像是父亲,对方只是无心之言,但是他自此之后总是试图克制自己不要太频繁地露出这个表情。现在看来,人的习惯确实很难改变。
“我有的时候会觉得,还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比较妥当。毕竟你应当也清楚,陷入强烈的爱情的人恐怕是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拉米雷斯说,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他顿了顿,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出下一句话:“有的时候我也不能确定我是否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是否已经在自己尚不知情的情况下走进了宽门之中?……威廉,我不确定我是否与神和好,或者说真的,我并不确定我是否已经与自己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