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夫尔神父之前对他说,“在这方面,你做得不好。”——确实如此。
拉米雷斯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色能泄露自己的多少心绪,但是对方只是叹息,然后妥协似的说道:“好吧,好吧,虽然没什么用……但是给您这个东西。”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欧阳把那个小小的耳机递给了拉米雷斯。
“我本来是打算用来联络行动部的,这个时候科尔森先生他们在外面。”欧阳絮絮地说,“结果这里一点信号也没有,啊,多少也是意料之中的……”
拉米雷斯接过那个小小的装置的时候,手指还在因为疼痛而发抖。欧阳看着他,只能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如果您到时候能顺利地出去的话,可以用它联系我安全局的同事们。”
他声音里泄露出来的某种东西让拉米雷斯知道,对方实际上并不相信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能够安全地出去。
此时,爱德华·科尔森正站在教堂紧闭的侧门之前。
这一次是他亲自带队,全副武装地手持突击步枪蛰伏在清晨朦胧的阴影里,寂静中只能听到年轻的特工们呼吸起伏的声音,他们的心跳必然正迅疾而响亮。警戒线范围拉得够大,因为有爆炸的可能性,他们已经顺理成章地把周围所有居民撤到两个街区之外去了,现在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也从某种程度上阻止了那些见鬼的记者接近。
而军方和安全局高层的那些老混蛋就安安稳稳地在安全距离之外观看着,好等着他失败——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死掉——之后顺理成章地把那口黑锅抛给他背。
霍夫曼把教堂的三扇门都从里面锁住了,这倒不算是什么出乎意料的安排,他要是大敞着门任安全局的人攻进来才有鬼。现在科尔森的手下们分成三组埋伏在了教堂的三个门旁边,一点特制的炸弹可以很容易地破坏掉教堂大门的合页结构:破坏力小,精准打击,还不这样造成太无可挽回的损坏以至于气死历史学家。
三方面同时有人突入的话可以尽量快地控制住局面,免得人质被那些恐怖分子打成筛子。但是最重要的第一步是首先分散那些家伙的注意力,给他们的突击创造一个机会,科尔森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亚瑟。
要是一个星期之前,他也不会冒险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一个连持枪证都没拿下来的毛头小伙,但是他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不过此时此刻还有一个问题尚未解决:那就是伊莱贾·霍夫曼本人。
在谈判专家们在外头一筹莫展的时候,网络部门的同事们至少把教堂里的现状大体厘清了:霍夫曼带进去的一群人只有几个是他的亲信,其他大部分都是他雇佣的;那不奇怪,毕竟他离开锚帮以后就不能随时动用那些黑帮的家伙了。那些要钱不要命的雇佣兵充其量是他准备好的炮灰,科尔森估计他们连炸弹被装在哪个位置都不清楚,霍夫曼有可能随时抛弃他们。
话又说回来,如果事情超出了霍夫曼的控制,他们也可能随时抛弃他们的老板。所以说,擒贼先擒王当然是最好的手段,问题在于……
“怀特海德,”他沉声说,“我们要准备进去了。”
尽管科尔森在教堂摄像头画面上看见怀特海德·兰斯顿的时候差点被这个表面上靠谱的家伙的肆意妄为气得心脏病发,但是随即他不抱希望地用无线电联系了对方一下——发现对方很周全地带着通讯装置。
这就要批评一下莫德·加兰了,那个小混蛋是真的敢在科尔森说出“你可以去但是做的一切事情都跟行动部无关”这种话以后什么通讯装置都不带就单枪匹马地往坑里跳,她是真的看不出来她老大实际上是胳膊肘往里拐的吗?!
“有点问题,长官,”怀特海德在通讯里把声音压得极低,“我没法保证我一定能控制住霍夫曼,他的站位几乎在我所在的走廊的正下方,你们突击的时候他随便移动一下就会进入我的盲区。”
这确实很麻烦,科尔森知道霍夫曼站在教堂祭坛附近,无论从那个门突击,都不能保证进去的探员可以把那混蛋一枪爆头,更不要说还隔着那么多人质呢。
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多考虑的时间了,离六点钟还有不到两分钟,保罗·阿德里安死了,要是霍夫曼真不管不顾到要跟所有人一起下地狱,那就连最后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了。
“现在没有别的方案了,你尽力而为吧。”科尔森咬着牙回答——他可不喜欢“尽力而为”这个词,听着就透着一股不确定性的味道。
但是不知道为何,怀特海德没有马上回答他。
对方至少沉默了三四秒,然后忽然开口说:“……您那边应该听不到,但是长官,我想莫德已经在线上了。”
科尔森迎来了一个震惊的停顿。不可能的,他想,加兰不可能携带了通讯装置,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从来不考虑这种前因后果,永远带着一种气死人的孤注一掷气质……但是公共频道里却也的确多了些声音:是艰难而痛苦的呼吸声。
那就是了。
这样天发生的难以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比如说看里奥哈德·施海勃上传的录像,最开始拉米雷斯枢机是被带走了,但是最后忽然又再次带伤出现,身上的炸弹也消失了。这种诸如拉米雷斯消失的时候去了哪里之类的问题,只有等事情全都结束之后才能知道了。所以现在科尔森也无意深究加兰的通讯设备是哪来的,这个时候只要物尽其用就好。
“加兰探员,”于是他这样问道,在自己的声音里注入了多得不必要的希望,“还能动吗?”
加布里埃尔直直地盯着霍夫曼。
因为某种意义上说,这涉及到一些旁人难以知晓的微妙博弈,世界上大部分人遭逢这样的选择,都会有一瞬间的犹豫。
举例来说:加布里埃尔·摩根斯特恩(法律意义上,她应该被叫做加布里埃尔·施威格,但是实际上鲜少有人会这样称呼她)是目前实际意义上施威格家族的领导者,这意味着她拥有霍克斯顿体量最为庞大的黑帮、一个跨国犯罪组织、手里掌握着这个国家走私军火的主要路径。那帮从她父亲那一辈就开始忠于这个家族的老牌亡命徒实际上愿不愿意被她这种疯子领导是一回事,如果她死了对方到底会不会报复是另一回事:这些搞黑手党的在这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古老谚语上向来传统得要命。
而霍夫曼虽然和锚帮的老大互相欠了对方很多人情……但是所有人都应该明白锚帮的那个老家伙的为人,对方绝不希望因为霍夫曼做什么事真的引火烧身到他的身上去。
——当然,如果伊莱贾·霍夫曼可以继续保持冷静的话,他当然是会想到其中的这些门道的。
但是现在加布里埃尔俯视着对方,看见霍夫曼眼里那种不灭的笑意终于消失殆尽了。不身临此处的人很难想到那是一种多么令人有成就感的画面,因为他眼里那种震惊和愤怒终于从温和的假面之下喷薄而出,就好像被画家精心描绘的人像,构思巧妙的故事里才会出现的东西,而不是真正存在在现实生活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