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者还有尚未说出口的话,或者还有未竟的心愿,这其中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令他用力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细窄的刀刃钉在棺材底部,他的手努力往上抬起的时候伤口在利刃上滑动,尽管小心翼翼还是疼得钻心,他感觉到有更多血流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身下腐烂的丝绸上。
然后,他的掌心终于挪动到碰到了刀柄。
拉米雷斯的手指颤抖着合拢了,五指包着刀柄,努力把那把刀往上拔。他想要保持手指径直向上使力,但是其实这很难做到,手腕的每一次晃动都让锋利的刀刃往皮肤里割得更深几分。他的手已经疼到快要麻木了,但是还远远没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必须要回到——回到——
他的嘴里默念着一个名字。
铮的一声,利刃从木板之中脱了出来。
可能得感谢霍夫曼的那把刀钉得并不是特别的深,感谢刀刃上宽下窄的构造。拉米雷斯能感觉到自己满脸都是水痕,不知道是泪水还是汗水,也不知道狼狈成了什么样子,但是那都不重要了。他的嘴唇和手指都在抖,可还是支撑着自己把被钉穿的手掌挪到嘴边,笨拙地把嘴里的口塞抽出来。
折腾那皮带就花了他好几分钟,他能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沿着自己的皮肤和指缝到处流淌,肯定被蹭得满脸都是,手指湿滑地在脸侧的皮革上滑动,但是他最终还是想办法把口塞弄出来了。然后他努力转动手臂,把刀柄凑到了嘴边,用牙齿咬住了刀柄。
他在那些皮革和金属上尝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拉米雷斯就这样咬着刀柄,把自己被钉穿了的手掌从刀刃上拔了下来。
他的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而且应该并不是他的幻觉,空气确实在逐渐的稀薄。他要没有时间了,而实际上他还没做好上天堂的准备(然后他意识到,他其实可能也根本就上不了天堂),他的手指抖着握住了刀柄,掌心里全是黏腻的鲜血,血肉模糊的伤口火烧火燎地疼。
他简直觉得自己握住刀就已经耗尽了这辈子所有的力气,但是某种怪异的执念支撑着他,让他用力把刀刃刺向了头顶上方这片无尽的黑暗。
莫蒂。
他在这个漫长得好像是一生的过程中反复默念着那个名字,虔诚得好像是一句祈祷。
亚瑟感觉到自己的指缝之间满是黏腻的鲜血。
克莱曼婷的血或多或少地止住了——或多或少的——而霍夫曼的那些手下正挨个收缴他们身上所有的武器和通讯设备。克莱曼婷的枪被收走了,还有他们的无线电,外面的人肯定已经意识到出事了,但是还有什么用呢?教堂目前只有一个出口,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就在这个时候,克莱曼婷抓了他的手臂一把——轻轻的,跟猫爪一样,真是让人心里难过。
克莱曼婷没有血色的嘴唇翕动了两下,小声说道:“……想想办法呀!”
亚瑟忽然意识到,她确实在这句话里倾注了信任。
里奥哈德·施海勃感觉到自己的牙齿正在咯咯作响:那是上下牙不受控制地撞在一起的声音,一半是因为恐惧,另一半则是因为激动。
幸运女神是怜悯他的,这点当然毋庸置疑——因为他现在站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被人群环绕着的是那个发起了丧心病狂的袭击的恐怖分子!他刚才甚至还看见了拉米雷斯枢机!
自从那个恐怖分子把照片寄给了《菲尔格兰特先声报》报社,他们报纸的销量网上翻了几倍不止,要不是这样,里奥哈德也不会来弗罗拉采访圣伯多禄及圣保禄宗徒节的弥撒,要知道,他们的老板之前当然不会为这种事情批差旅费的。
他现在已经是报社老板面前的红人了——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已经有几家别的报社给他伸来了橄榄枝,他们无一例外都觉得那篇关于绑架的报道很是绝妙——如果对方付的薪水足够多,他是会考虑跳槽的。
这次他来弗罗拉本来是想采访一下在教堂参加弥撒的信徒,问问他们关于绑架案的感想,说不定还能拍到几张痛哭流涕的好照片。结果他刚赶到现场就得知了那个恐怖分子发表了一个疯狂的直播声明,正当他因为错过了这次新闻的报道而捶胸顿足的时候,袭击竟然就在这个教堂里发生了!
那个恐怖分子竟然选了这个教堂!
没法形容此时此刻他心情的雀跃,对自身生命安危的担心都被暂时抛却到脑后了。他缩在人群的后方,看见那些国家安全部门的探员被择出来,个个双手抱头,沿着墙角蹲了一排。那个带着酒瓶底眼镜的红头发年轻人捂着自己同事流血的伤口,面色惨白。
那个在网络上直播声明的疯子正站在祭坛侧面的立柱下,跟一个虚弱地倒在地上的女人对话,他们离这边太远了,根本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真是太遗憾了。但是那个黑发女人身上的某些气质令人感觉到她可能也是个政府探员,在他们的上方,立柱的拱券上是一副罗马士兵用矛刺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的肋下的宗教画,真是一副富于讽刺意味的画面。
这个时候,里奥哈德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女人身边的那个同样也受伤了的金发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他盯着对方看了半天,然后差点在这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爆发出一声粗口。
——要是他没认错,那位就是霍克斯顿王室负面新闻最多的奥勒留公爵,话说那个人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好吧,这都不重要,这位大记者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对方拍张照片了……
但是他的思路很快被打断了,因为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他们看见那个高挑的、穿着西装的男人嘴角依然带着那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这个疯子又一次拔出了枪,对准了倒在地上的那个黑发女人。
“好了,”他的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现在里奥哈德可以勉强听清楚了,“你不会再见到拉米雷斯枢机了,既然如此,让咱们尽量快地结束这一切吧。”
然后是一声冷酷无情的枪响。
“砰!”
圣若翰洗者大教堂每年都会接待大量的游客,但是其中没有几个人有幸去参观教堂的地下墓穴。这个教堂的墓穴至今仍然作为埋葬皇室成员的地点,平时是从不开放参观的。只有少数人有幸拿到霍克斯顿教会或者皇家事务办公室的批准,才可以参观这个神秘的地下墓穴。
一方面是出于文物保护的需要,再者墓穴现在还在使用,上个世纪在弗罗拉市议会的主持下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地下墓穴重修了排水和排风系统,所以就算是在地下,这个墓穴也是相对比较干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