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依恋我,我必拯救他,他承认我的名,我必保护他。他若呼求我,我必应允他,他若有困苦,我必偕同他,我必拯救他,也必光荣他。]
伊莱贾·霍夫曼出现在地下的牢房里的时候身穿的是全套正装。
是真的全套正装,黑色晚礼服、白色马甲和白色领结,礼服领口规规矩矩地折着手帕,穿那一套进王宫去觐见国王都没有问题。加兰警惕地直起身子——她也只能做这么多了,这几天她粒米未进,受的伤当然也更没人来处理。实际上,霍夫曼觉得她现在还能坐直就算是十分坚强了,更不用说还能摆出一副好像只要他对主教干什么对方就会扑过来咬他的姿势。
他想加兰知道很多事:上一次他进入牢房之后、事情发生的时候,加兰不能说是全然清醒的,但是以她的水平推断出前因后果不成问题。那么她也应当知道,在她全然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反抗也是没有什么用的。那真有趣,明知道毫无用处但是还是想要挣扎着保护什么人——说不定人类精神力量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
只可惜没用。
牢房里又潮湿又凉,灯光昏暗,空气不可避免地泛着一股霉味,把弗罗拉大主教留在这里可真是一种罪过。霍夫曼满意地注意到拉米雷斯看见他的时候肩膀的线条微微僵硬起来,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就好像要把自己更加安全地蜷缩起来,却又强迫自己无畏地暴露在对方的面前。
这让霍夫曼想要微笑,他隔着牢房的栏杆闲闲地站定了,然后简单地说:“脱衣服。”
拉米雷斯被蛰了一样颤了一下,皱着眉头说:“你——?”
霍夫曼真的向他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慢悠悠地伸出手去,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身材高大的属下递给他一把手枪,他轻巧地转动枪口对准了关在隔壁牢房里的莫德·加兰,那危险的武器稳定地对着她的额头,然后说:“别让我重复第二遍了,脱衣服。”
拉米雷斯紧盯着他,然后霍夫曼用另外一只手拉了一下手枪套筒,随着上膛的咔擦一声轻响,子弹被推到枪管之中。弗罗拉大主教的整个身躯都是僵硬的,好像是某种漫溢着绝望气息的雕像,霍夫曼好像并不着急,他用大拇指把手枪的快慢机从保险推到射击那一栏,又是一声轻飘飘的声响。
然后,拉米雷斯慢慢地站了起来,手指犹豫地落在领口最上面一枚扣子上面,就在苍白的罗马领下方一点,霍夫曼看见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于是他知道对方应当是屈服了。
所以他盯着对方——人们在加尔瓦略山上看着基督被钉上十字架的时候,或许也是这样的神情。他们听见这个人自称是神的儿子,于是就觉得他的疯子,殊不知上主给他们送来了祂的独子。
现在伊莱贾·霍夫曼看着弗罗拉大主教的手指慢慢地、颤抖着解开那些扣子,扣子的数目象征着基督在世上活过的三十三年;黑色的神父常服下面是搭配罗马领的白色衬衣,白得好像是死人的裹尸布。霍夫曼看着他解开了所有的扣子,然后慢慢地抽掉了罗马领。
“祂的轭是柔和的,真的是那样吗?”霍夫曼用一种非常愉快的语气问道。
弗罗拉大主教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有些深金色的发丝晃晃悠悠垂在拉米雷斯的额前,落下来的影子遮挡了他的表情。霍夫曼能看见他的颈背随着为了迫使自己冷静而不得不做的深呼吸而不断震颤,拉米雷斯松开手指,神父常服的黑色布料无声地委顿在地,就如同流淌的深色河流。然后他看着这位神父慢慢地脱掉鞋袜、赤裸的脚趾无措地踩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
屋子里什么声响也没有,因此他解开皮带扣的时候声音响得有点惊心动魄了。霍夫曼在拉米雷斯脱掉黑色的长裤的时候分神看了莫德·加兰一眼——她脸上几乎什么表情都没有,就是微微有点皱眉头,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这让他稍微有点不愉快。
最后长裤的布料也落在地上,大主教的耳廓红得跟要滴血一样,而霍夫曼觉得自己注视着对方就好像注视着基督用血所立的新约。拉米雷斯稍微站直了,衬衫下摆夹着的衬衫夹连接着腿上黑色的尼龙束带,可以让衬衫时时刻刻都保持笔挺,他在这些小细节上花得心思还真是令人十分受用。
霍夫曼看着拉米雷斯把衬衫夹也松开了,黑色的尼龙带在他腿上勒出了一道浅浅的红色痕迹,衬衫固定带也落在地上的时候,拉米雷斯终于看向了霍夫曼。他的颧骨上还有一丝绯色,但是眼里那种无措却已经奇异地褪去了,大主教的声音发冷,他硬生生地问道:“这样就令你感觉到愉快了吗?”
“不止如此,主教大人,您记得我们关于‘崇高’的讨论吗?”霍夫曼微笑着回答,他的声音像油一般滑,“您的眼神让我硬得很厉害。”
“虽然可以做出这样精妙的布局,但是最后重点还是落在了人最本能的欲望上面。”拉米雷斯冷冰冰地扫视着他,慢慢地解开了自己衬衫的扣子,他竟然能把这个动作做得奇怪地大义凛然,“果然是我高估你了。”
霍夫曼好像并不在意他的讥诮,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脱掉最后的衬衫、背心和内裤,期间枪口平稳地指着加兰。那些浅灰色的布料衬得那些从不见光的皮肤白得惊人,但估计他也并不是疏于锻炼,因为他腰腹的线条十分优美。
虽然拉米雷斯在某种惊人的毅力之下似乎近乎冷静了下来,但是他这样全然赤裸地站着依然相当的局促,更不用说牢笼外面的人放肆地用目光打量着他。
“所以说之前我果然没有猜错,您头发的那种金色确实不是染的。”霍夫曼用一种奇怪的赞赏语气说道,他把这话说得一本正经,就好像站在博物馆里面鉴赏艺术品,“不过,您的皮肤倒是比我想得要更白,而且乳头的颜色也这么粉……看上去应当很柔软,不是吗?或许您不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但是我猜,一个小小的乳环就可以让您蜷缩在别人身下哭——”
拉米雷斯没控制住稍微缩了一下,他还没说话,加兰忽然在另外一边凉飕飕地呛了他一句:“你这么容易有感觉,想必没跟保罗·阿德里安上过床吧?”
这下连拉米雷斯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加兰的嘴角还是有淤青和血迹,但是她显然很擅长演绎怎么把俘虏自己的人气到半死,想必整个安全局的心理医生们都因为她这种自毁倾向而吓到心律不齐。
霍夫曼轻轻地啧了一声,好像是因为被打断了而不满:“何以见得呢?”
加兰稍微歪了一下头,她慢慢地站了起来,黑发缎子一样扫过一边的肩膀,这个时候有更多把枪如临大敌地指向她,空荡荡的拉枪栓的声音此起彼伏地想起:“因为我看穿你了——你的小岛上神职人员的类型当然是多种多样的,但是你最想要的其实没有拿到手,不是吗?你提到‘崇高’,在这些神职人员身上,你把这一点和神迹联系在一起——而且恕我直言,你把它们和二零一二年的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那个圣母奇迹联系在一起。可是之前你既然没有下决心对弗罗拉大主教动手,就只能找另外一个人代替他,把那个人塑造成你想要的那个样子,当然就是保罗。”
她顿了顿,露出一个尖锐的笑容:“你说你想让他成为默西亚,在他成为你想让他成为的那个形象之前,你不会去动他,对吗?”
霍夫曼沉默了一两秒,那个得体的笑容如同退潮一般在他的脸上消逝了,然后又在片刻之后迅速挂回了他的脸上。他轻轻地说:“或许确实如此,但是你为什么就认为,我现在站在这里不是为了走进来操你的希利亚德呢?”
“你不会当着我的面做这件事的……如果你真的有胆量那么不设防,现在就可以把枪放下来,或者至少不要带这么多人进来。”加兰的嘴角依然是挑着的,“其实你也不太确定,如果你在我面前做到最后一步会发生什么,对吧?”
“噢,”霍夫曼笑眯眯地说道,灯光自他头顶上方投下,在他的眉弓上打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更让他的表情阴晴不定起来,“会发生什么呢?”
加兰轻飘飘的哼笑了一声,然后事情就忽然这么发生了——她猛然上前一步,手如闪电般从栏杆的间隙里伸了出去,手里有什么东西猛然甩了出去:那是之前搭配那件白色祭披的圣带,连拉米雷斯都没注意到那条带子在他把祭披盖在加兰身上以后被扔到哪里去了。
此时此刻霍夫曼带进来的那几个手下都谨慎地用枪指着她,圣带甩出去以后利落地被她绕上了一个人的手腕,随着布料破空的那一声锐响,她手上猛然用力一拽,那个人被她生生拖了过去,手枪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整个人就重重地撞在了牢房的栏杆上面,中空的金属管像是乐器一样不断震颤。
霍夫曼都没反应过来就听见骨头断裂的咔擦一声,加兰用圣带缠着那个人的手,把他的手臂生生拖进了栏杆缝隙之间,然后往一侧一掰,当着他们的面干脆利落地折断了他的手臂。在那声惨叫还没有溢出他的喉咙的时候,加兰松开抓着圣带的那只手卡住了他的脖子,就这样拧断了他的颈椎。
她松开手,那个人的身躯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们周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你刚才有很多机会向我开枪拯救你的手下的,但是你没有。”加兰轻松地说,其实她稍微有些喘,但是被自己不着痕迹地压下去了,“由此可以得出结论:你其实不敢在这个时候就杀我。我猜测你并不打算让我们活着回去,但是想让希利亚德死大概要等到某个你认为合适的时间才行,换言之,你需要希利亚德至少活到某个特定的时间。所以我敢说你不敢杀我,也不敢对希利亚德做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笑容如刀般锋利:“因为纵然你确实了解我,却不知的希利亚德的底线在那里——我们都知道对于天主教徒来说自杀是一种重罪,但是当什么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会突破他的底线呢?虽然他确实是个坚强的人,但是总有一条会导致他崩溃的极限,是吧?或者他身上发生了某些他无法接受的事情,或者他的爱人死了……你是这样猜测的,对吗?
“如果我们还在你的岛上,你可能确实有许多方法来阻止神职人员们自杀,但是现在事情已经不完全在你的控制中了。”加兰冷静地总结道,“如果我之前不去圣殿圣徒会卧底,你的事情可能可以做得更游刃有余一些,或许在原计划里,爆炸案发生的时候人们都不可能猜到是你干的,但是现在小岛和农庄都被安全局占领了,你其实损失了不少人吧?”
拉米雷斯看向霍夫曼,对方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依然是笑着的,然后他说:“你的机敏有点让人厌烦了,亲爱的莫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