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笑着摇摇头,轻柔地解释道:“你的吉尔伯特和弗罗拉的红衣主教比起来,当然是不够的。”
于是他看着那女孩咬紧了嘴唇,好像是屈服了,她当然会屈服,因为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手里握着别人的把柄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加兰举起枪——好像是第一次,对方握枪的手指在不断地发抖,那枪口摇晃地对准希利亚德·拉米雷斯的额头,霍夫曼闲适地说:“或者我可以把他的尸体扔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门口,以此来证明他的错的——”
加兰的手忽然稳住了,就好像只是一秒钟之间的事情,那致命的武器指向拉米雷斯的眉心——拉米雷斯直直地盯着她,眼里并没有丝毫退缩——然后她枪口忽然一转,猛然对准霍夫曼的胸膛毫无窒涩地开了几枪。
她没有数自己开枪的次数,但是从开第一枪开始就意识到枪里装的实际上是空包弹:子弹的弹头部分不是金属,而是一个小小的塑料片或者纸片,只是用来防止火药从弹壳里流出来,被推出去以后当然也不能穿透什么人的身体。开枪的时候火药残渣和塑料片一起迸溅出去,重重地撞在霍夫曼的胸膛上面。
空包弹并不是毫无威胁,它们距离人太近的时候也会造成一定的损伤,但是很显然伊莱贾·霍夫曼身上穿着防弹衣,想都不用想,他就是这种谨慎的人。撞击的力量顶多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淤青,根本不能再有更多了。
那男人向后踉跄了两步,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可脸上依然在笑,就好像这个走向并不出乎他的预料。莫德·加兰看着他,她脸上那种恐慌的表情好像忽然就地蒸发了,假面被毫无痕迹地收束回去,就再也看不见那个酒鬼的影子。某种冰冷的身躯笼罩了她的面孔,她松开手,打空了的手枪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在一片寂静中响得刺耳。
“五分之一罢了。”她说。
——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如同接受到了什么命令,猛然向着她冲了过去。
霍夫曼的胸口闷痛,虽然早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一招,但是切身感受上还是太疼了。他踉踉跄跄地站直了的时候,而此时此刻他的那几个手下中除了抓着拉米雷斯的那两位,其他人已经跟加兰扭打成一团。
毫无疑问的一点是:加兰再怎么是一个精英特工,也没办法在这样的一对多里占到上风,尤其是对方手里还有人质的情况下。等到霍夫曼去验收成果,他的一个手下已经被扭断了脖子,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其他几个人乱七八糟地按着加兰,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他瞧见加兰的颧骨下面有一道伤口,正在向下淌着血,她的皮肤上已经沾上了灰尘,眼里却有一种骇人的亮光。霍夫曼浑不在意地伸手掸了掸衣襟上肉眼根本看不见的火药痕迹,慢吞吞地说:“劳驾,把她的胳膊卸掉吧,这可太麻烦了。”
在他的手下执行命令的时候他并没有看着对方,而是专心地打量着枢机主教。他听见了肩膀被硬生生扭到脱臼的清脆的咔擦声,听上去毛骨悚然,并且可以想象脱臼的部位很快会吓人地红肿起来。拉米雷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强大的自制力要求自己直直地站着,只在那可怕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稍畏缩了一下。
然后霍夫曼在心满意足地转过头去,就好像这场景已经带给了他莫大的满足:那几个人已经松开加兰了,面无表情的墙一般站在她的后方,她半跪在地上没有动,不过说到底,在肩膀脱臼的情况下她一只手指也动不了。刚才那个过程中她一声也没吭,只不过眉头痛苦地扭曲起来。
“……所以那份笔记果然是个陷阱?”加兰低哑地问。
“我的手下汇报说安全局的人封锁了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我猜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已经找到炸弹了?显然是消息走漏了,而能走漏消息的也就只有你吧?最开始以为只是试图接近保罗的记者或者警察之类……没想到最后能钓到这种大鱼。”霍夫曼愉快地说着,眼里闪烁着狂喜的光芒,“我最开始还真担心你们的人解不开那个密码,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从主教的书桌上发现那些笔记的时候,是有多吃惊啊。”
他的声音可不像是很吃惊,加兰扫了他一眼,冷冰冰地说:“所以你愿意用你的真实计划做诱饵,就为了让我暴露?”
“是真实计划又怎么样呢?或者说,有的时候即便人们真的发现了真实的计划,就能阻止计划的发生吗?我们确实知道上帝的末日审判会降临到我们的身上,但那样就能阻止末日的发生吗?”霍夫曼反问道。
“我不喜欢你的比喻,太自大了。”加兰的声音简直就好像只是个单纯的、不寄托感情的平静。虽然其他人能意识到她把痛苦的呼吸声藏在看似平稳的语调之后。
霍夫曼好笑地摇摇头:“不如我们来换着问问题吧,就好像女高中生在更衣室里那样。我相信大主教也很想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吗?‘五分之一’是指什么?”
加兰扫了拉米雷斯一眼,对方脸上没什么特别泄露心绪的表情,但是眼里还有痛苦流泻出来;又或者是因为她太了解拉米雷斯了,所以才会这样想的。
“我认为那把枪有五分之一的可能性装得是实弹,”加兰把目光从拉米雷斯身上挪开了,她的声音非常稳,“相比之下,空包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对于未来的计划而言,你更愿意留着他,是吗?”
五分之一,非常小的概率,比她当初在温斯洛决定留下来救莫尔利斯塔·梅斯菲尔德之后要面对的死亡率要低得多……但是她没办法冒这个险。坦然这一点,可能也并不是懦弱的表现。
霍夫曼冷冰冰的嗤笑了一声,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快步走上前去,一脚踢在了加兰的身侧。
这一脚绝对很重,幸亏没有落在她肋骨骨折过的那一边,要不然她的下场就是被错位的肋骨扎穿脏器。她几乎是一声也没吭的倒了下去,然后被霍夫曼提着领子拎了起来,重重地一拳打在脸上。
“五分之一,啊?!”他的声音里简直有种怒极反笑的意味,“我简直要对你失望了,宝贝儿,我以为你会更了解——”
然后是第二拳和第三拳,虽然她没有发出声音,但拳头接触皮肉的声响就够吓人的了。加兰颤抖着往外吐了一口血,万幸那是因为牙齿磕破了口腔内壁,要不然这场景只能指向脏器损伤。霍夫曼松开了手指,冷冰冰地看着加兰砰的一声滑到了地上。
“……当然,”她的声音终于开始抖了,但是那只是因为单纯的疼痛,“跟信仰和邪教都没有关系,你把那些神职人员监禁在你的岛上,就只是为了……”
欲望,就教义而言,罪。
加兰真的很想用手去擦自己嘴角的血,虽然那可以反而会把它们抹到哪里都是,但是至少画面就不会这么恐怖了。但是现在她一根手指也动不了,只能看着那些鲜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面上,满嘴都是铁锈似的血腥味,她稍微侧了下头,向着拉米雷斯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大主教的肩膀都绷紧了,他简直没法把目光从加兰身上挪开,而加兰宁可他别看这个场景。
她听见脚步声,那是霍夫曼又走远了,他根本不担心她会反抗,因为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她根本不能反抗——这个人闲庭信步似的踱回到拉米雷斯那边去,那两个手下放开了拉米雷斯的手臂,毕恭毕敬地往后各退了一步。而一如霍夫曼想象,霍克斯顿的红衣主教愤怒地看着他。
霍夫曼抬起手来——他的手指指节上沾着加兰的血,在干涸之前依然是鲜红的——然后他摸猫一样轻柔地摸了摸拉米雷斯的头发。
“有的时候我看着您就会想,上帝肯定是按脸挑选牧人的,他真的是很有品味。”霍夫曼梦呓似的说道,他的手指穿过那些温暖的金发,手上用了力。和他刚才那个轻柔的姿势不同,他下手的时候其实相当重,基本上是粗暴地把拉米雷斯扯了过去,强迫性地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然后他以一种近乎是优雅的姿势接近了拉米雷斯,用嘴唇碰了碰他的耳廓,用舌头缓慢地舔过他的耳垂,简直像是在品尝味道。他这么做的时候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蛇,拉米雷斯挣扎了一下,结果被他紧紧地扣住了腰。
连霍夫曼也想不明白的是,大主教在这种情况下是怎么毫不畏惧地开口说话的,他用几乎是讥诮的声音说道:“如果您对凡事都是这样想的话,大概也并不是真的了解阿德里安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