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幅画的是《出谷纪》中的场景,以色列人们围绕着一只金牛犊的雕像载歌载舞;他们毫无悔意地崇拜着其他神,因而天主的浓云聚集在西乃山之巅,其中落下震怒的闪电来。第二幅画是加音在田野里杀死亚伯尔的故事,年轻的兄弟的血流进泥土里,从地下发出哀叫;所以加音只能永远在地上流浪,再没有容身之处。第三幅画中是美丽的王后黑落狄亚托着盛着洗者若翰的头的银盘,她把那头颅高举向天空,脸上是一派狂热的神色;在她身后,羔羊正揭开手中的封印,整个大地都在坍塌,末日审判就要到来。第四幅画中,贫困潦倒的儿子抱着自己年迈的父亲痛哭。第五幅画画的是达味王美丽的儿子阿贝沙隆,他的长发缠在树枝上,整个人被吊在半空中,他父亲的士兵正用手中的长矛刺穿他的身体。第六幅画中,以色列人手捧陶罐,里面装满了洁白的、蜜一样的饼“玛纳”,但是有虫子从腐朽的食物中钻出来;以色列人们面黄肌瘦,但是却不能在有生之年踏入客纳罕一步,因为他们违背了上帝的旨意。而最后一幅画上是一片恐怖的尸山血海,崇拜邪神的淫妇依则贝耳站在祭坛正中,大地龟裂,太阳状如旋转的火球,但是天上没有一滴雨落下来。
就算克莱曼婷是个无神论者,看着这一系列壁画也要皱眉头,大概就跟一个正常人第一次看见人骨教堂的时候一个反应。这真的不能怪她,在她的认知里,教堂的墙上应该画满了圣母、圣婴和裸体小天使之类温馨的东西,而这一系列壁画中画得更像是震慑意味大于教化的恐怖故事。
“据说是因为这个教堂建于黑死病时期,”亚瑟·克莱普好像看穿了她在想什么一样在她身边说道,他严肃地点点头,活像把维基百科背得滚瓜烂熟,“灾难向来会动摇了人的信仰。有人认为,这一系列壁画描述的是七宗罪的概念,为了突出身负原罪的人类坚持信仰的重要性……之类的。”
“描述了他们犯了七宗罪之后灾难性的后果?”克莱曼婷质疑道,她有点搞不太懂这些人,“而现实生活中有个神经病要炸毁大教堂,但是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抓不到,是吧?”
亚瑟:“……是吧。”
——他们两个现在正站在南菲尔格兰特教堂的正中,这个时候一天的弥撒还没开始,烛火仍然没有点燃起来,大教堂里的采光不太好,空荡荡的大殿里全靠探员们的手电筒和探照灯照明。本来今天是圣若翰洗者诞辰,天主教十分重视的节日,但是今天的感恩祭大概不得不被取消了。
莫德去找那个炸教堂的神经病了,怀特海德还留在北方那个小岛上,听那边来的消息,他现在有一大堆精神崩溃的神职人员要照顾。克莱曼婷和亚瑟本来是留在菲尔格兰特市盯着保罗·阿德里安的,现在被局里临时抽调到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来,所有人都发疯似的找那些可能存在的炸弹。
教堂被一群面色惊慌的神父和神经高度紧张的特工塞满了,就在这个时候,克莱曼婷听见不远处一个声音——现在听上去简直就是天使一般的声音——喊道:“我们有发现了!”
于是他们两个齐刷刷地回头,向着他们快步走来的是拆弹小组的负责人史蒂芬·欧阳,一个面色过于疲惫的亚裔男人,克莱曼婷在每次安全局里碰见他,都觉得他满脸写得是“我并不想上班,我想回家陪我的宝贝女儿,干这个还不如回我老家送外卖”。
而跟在欧阳身后的是主教座堂的紫衣主教,对方得有五十多岁了,他肯定是为了圣若翰洗者诞辰的感恩祭很早就起来准备,因为这个时间这位老爷子身上甚至还整整齐齐地穿着白色的祭衣。
“已经找到了?”克莱曼婷急切地问道,他们在这里搜索了好几个小时,主要是这个教堂连带边上的修道院加起来真的是见鬼的大。她相信这个时候外面已经有记者聚集起来,无论如何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
“是的,我们发现了四个炸弹,都在这个教堂的地下室里面,”欧阳用手指往下指了指,“下面基本上是中空的,足够大的爆炸可以让教堂整个塌进下面的坑里,因为咱们脚下是佩洛斯王朝的地下墓穴——至少在三十年战争之前是的,毕竟在之后这个区域就被丹麦人占领了。”
“和上次一样是定时的?”克莱普皱着眉头问道。
“是,”欧阳点点头,“我的同事们正在拆除它们,它们的时间应该全设定在早晨六点半,虽然结构有点复杂,但是时间还是足够的……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别的搜索人员最好先撤退,为了以防万一,炸弹周围留得人还是越少越好。”
克莱曼婷沉思着点点头,正想着去安排这件事情,但是那位紫衣主教正紧紧地抿着嘴唇,一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离开他的教堂的样子。他眼里有愤怒的光芒一闪而过,低声说:“那些人竟然把爆炸时间定在了六点半——六点半是今天早晨举行弥撒的时间!”
六月二十四日,五点四十二分。
伊莱贾·霍夫曼愉快地靠在墙上,用手指在另一边手臂上轻轻地打着拍子,就仿佛跟随着什么实际上并不存在的音乐。房间也不算是很大,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水泥墙壁都是寒酸地裸露着的,屋顶下缘有一排狭长的窗子,阳光透过铁栏杆的阴影落在地上,留下一排发亮的小方块,而霍夫曼就站在潮湿的墙角,看上去未免过于开心了。
——这就是加兰醒来的时候看见的第一个场景。
她身上甚至披了一件霍夫曼的西装外套,是贵得要死的定制西装,透着一股装模作样的关怀。加兰从墙角坐起来的时候因为那些乙醚而头昏脑涨,然后发现连自己口袋里最后剩下的十欧元钞票都被收走了,霍夫曼是怎么想的?难道她能用十欧元钞票杀人吗?
“你醒得正好,亲爱的,”他微笑着说道,声音一如在圣殿圣徒会里那般温和,“这样,你就能刚刚好赶上故事的开始。”
安全局特工莫德·加兰当然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故事,但是一无所知的酒鬼就只要说:“这是哪里?你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你——”
“我从弗罗拉接了一位客人,然后又特地跑去接你,”霍夫曼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我今天跑了好多路啊,莫德,不过激动人心的会面终于要到来了。”
那个女孩张大了眼睛,好像听不懂他的话:“什么会面……?天啊!”
因为门被猛地推开了,六七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鱼贯而入,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个个身上都有枪。其中两个很是粗暴地推搡着一个人,当然是弗罗拉大主教。
拉米雷斯的头发有点乱了,嘴唇被磕破了一点点,除此之外看上去好像没有受伤。他的身上除了常穿的那件神父常服以外,外面还被人潦草地套了一件长白衣,再外面是一件洁白的、用金线绣着十字圣架的罗马式祭衣,正是圣若翰洗者诞辰标准的那一套礼服,除了肩膀处没穿好有点打褶以外完全符合梵蒂冈内部的那套礼仪规范,很有可能是霍夫曼授意他的手下给拉米雷斯穿上的。
加兰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看见他,心中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只锚落入了深深的海床一样。虽然他们两个现在都身处危险之中,但是至少……
拉米雷斯不需要知道,她当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心中作何感想。
“你这是在干什么?!”那酒鬼震惊地说道,她的手指神经质地颤动,仿佛不堪重负,“这不是——?!”
“这是弗罗拉的枢机主教,当然,”霍夫曼挥了挥手,就好像在做演讲那样,他听上去志得意满,眼睛在愉快地闪闪发光,“你听过很多保罗的布道吧,莫德?所以你也应该知道当今的梵蒂冈是如何腐败,而这一位,霍克斯顿唯一的红衣主教,梵蒂冈宗座信理部成员——他将证明保罗的观点是对的。”
拉米雷斯没说话,他的嘴角紧绷成一条线,紧紧地盯着霍夫曼;大多数人对拉米雷斯枢机有一种温和的印象,要知道他中肯、睿智、相当有耐心,很少有人见到他露出这样冷冰冰的表情的世界。
“而他,”霍夫曼轻柔地说着,他走近加兰,温和地拍着她的肩膀,如同一个鼓励,“将把你带进我的世界。”
加兰惊恐地盯着他,这种惊恐惟妙惟肖,简直好像是发自内心的。霍夫曼从腰间的枪套中抽出一把枪,珍重地放进加兰的手里,好像那是一件礼物。他说道:“我会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你知道我们可以一起成就多少东西吗?……你了解我对吧,亲爱的,你知道我当然可以成就阿德里安神父,你也知道我最终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而一切的前提,只是赢得一点小小的信任——所以,帮我杀了他,好孩子。”
“我为什么要……?”加兰激烈地说,但是依然没有扔掉那把枪。
“乖,”霍夫曼低声哄劝道,“你男朋友的尸骨还埋在我的花园里面呢。”
“难道吉尔伯特的尸骨还不够吗?!”女孩激烈地反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