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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罪中之乐(第1页)

[是的,我自出世便染上了罪恶,我的母亲在罪恶中怀孕了我。你既然喜爱那出自内心的诚实,求在我心的深处教我认识智慧。求你以牛膝草洒我,使我皎洁,求你洗涤我,使我比雪还要洁白。求你赐我听见快慰和喜乐,使你粉碎的骨骸重新欢跃。求你掩面别看我的罪过,求你除掉我的一切罪恶。]

车灯刺破了无边的雨幕。

那辆车是停放在安全屋附近的,“用于应付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加兰从客厅的抽屉里——一堆弹匣下面——翻出了车钥匙。现在拉米雷斯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注视着前方空旷无人的道路。

不如说他问加兰要不要一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没有再往深处想,比如说加兰如果真的答应了会怎么样之类的。细想起来他们两个现在的相处方式十分尴尬,直白的说,他们两个的关系在任何有理智的人眼里都只能被称作“炮友关系”,这个词可太难听了。

他们两个出门的时候,克莱曼婷一脸“天哪我同事和这个国家的大主教一起跑出去开房了”的表情,无疑只会让人更加尴尬。

如果是更多年以前,拉米雷斯会毫不犹豫地说他很了解莫德·加兰,那个时候他知道对方喜欢的东西,知道对方在学校里交的任何一个朋友,知道她的老师们的名字和她的考试成绩,知道她周末和弗朗西斯·斯图尔特出去玩的每一个小时的行程安排。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对方乐于和他分享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或许就是为了以此来获得他的注意力。

在加兰十八岁之后,一切都变了。

从温斯洛回来之后的加兰会在某个深夜忽然出现在他家门口,或者是在他从教堂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躺在了他家的沙发上。她的身上常有血腥味,有伤口和一些已经愈合了的新鲜伤疤,他们会做爱,她会亲吻他的嘴唇却鲜少提到自己的工作,拉米雷斯通过只言片语和报纸上某些语焉不详的报道拼凑出真相。

——现在的加兰会说拉米雷斯并不是特别了解她,恐怕她是对的。

就如现在这样的时刻,拉米雷斯甚至不知道怎样开口说第一句话。

(在这种情况下他倒是怀念一个吻了,可以把一切复杂的心虚扼杀在心底,把万千言语堵死在喉咙里面。他这么想的同时会谴责自己的怯懦,但尚且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

但是他还是感到担心:出去加兰耳廓上撕裂的伤口之外——那处伤上面缝了几针,位置不好包扎,干脆狰狞地裸露着,皮肤上面覆着干涸的血迹——他注意到对方坐姿稍微有点不太对,合理推测,她被爆炸的气浪掀飞的时候确实撞得不轻,现在被撞到的地方可能已经淤青了起来。

这是促使他打破上车后的一片沉默的主要因素,他轻声问:“要不要我来开车?”

加兰转头瞧了他一眼,问:“您确定您知道这种007车上的车载火箭弹按哪个按钮发射吗?”

拉米雷斯:“……???”

“开玩笑的。”加兰轻轻地哼了一声,虽然话是这么说的,直觉告诉拉米雷斯,安全局的车上不见得就真的没有车载火箭弹这种东西。雨不断不断地拍击着车顶,发出均匀的声响,加兰把车子发动起来。

然后她又说:“我之前一直很想让您坐坐我那辆车的。”

拉米雷斯知道,她指的是那辆1967款的灰色野马轿车。

往往这话之后应该接一句别的什么,要不然显得没头没尾的,但是加兰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默默地打开了音响。

车子几近无声地行驶过街道。

然后拉米雷斯又想,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加兰是什么时候、从哪弄到那辆老式跑车的。她参军之前根本还没有考驾照,回弗罗拉以后就已经开始开车了。他对加兰的记忆之间横贯了一片触目惊心的空白,以忏悔室那场令人难以启齿的情事为开端,以温斯洛市梅斯菲尔德中校手里那段触目惊心的拷问视频结尾,当一件事是以这样的方式终结的时候,你真的很难开口去问中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

但并不是说他就全然不关心,不如说他越关心越难以开口,又仿佛根本没有什么关心的立场。

广播里是什么音乐深夜电台之类的节目,放着某首调子轻快的情歌,拉米雷斯怀疑加兰根本不在意他们在听什么,只是为了不让他长久处于这种不知如何开口的不适里,才把广播打开的。

这样说来,对方倒是过于理解她了。

于是大主教只能继续直视着前方,看着雨滴在明亮的车灯之中化为千万银针,一路向下、向下。广播里一路唱着——

[Wirfreuenunsimmerwennesregnet]

(每到雨天我们就会欣喜至极)

[GenaubeisonemWettersindwirunsbegegnet]

(因为正是在这样一个天气里我们相遇)

赫伯特·舍夫尔神父没太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拉米雷斯。

当时时间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但是神父还没有入睡——如果你也遭遇了你的教堂被夷为平地、然后一个基本上算是你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在你面前用弹匣捅穿了一个人的脑袋这种事情的话,就算你已经七十岁了也不会很容易就能入睡的。

神父除了一些淤青以外没有怎么受伤,他不得不住院一来是因为他年纪很大了,出于保险起见最好留院观察;二来,显然安全局不怎么确定他们的敌人是出于什么目的炸那个教堂的,为了防止出现一些可怕的报复情况,这位神父现在还是留在他们能保护到的地方比较妥当。

所以,舍夫尔神父躺在单人病房里,病房外面守着安全局菲尔格兰特分部的至少三个特工,还有若干警察。就在这个时候,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从门外走了进来。

拉米雷斯能这么顺利的进来有百分之八十靠加兰打点,他们穿过走廊的时候不少探员露出了有点惊讶的神情,但是在加兰开口之前就让他们通过了,显然他们不需要查看加兰的证件,换言之他们可能都认识她。拉米雷斯觉得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他之前不太能想象加兰在她的同事眼里是一个什么形象。

“……希利亚德?”拉米雷斯进门的时候,舍夫尔神父发出有些讶异的声音。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很疲惫,但是除此之外大体上都还好。

拉米雷斯能在他的皮肤上面看见淤青,老神父看上去有些憔悴。照理说他应该比多年以前更加成熟、更加稳重才对,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加快脚步走上前去,问:“您没事吧?”

很少有人知道舍夫尔神父对于弗罗拉大主教来说意义深重,他从某种程度上担当了导师和父亲的角色。在这样的人眼里,希利亚德·拉米雷斯难免永远年轻。他伸出手去让拉米雷斯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指节擦破了,不知道是不是爆炸中不小心所致,而拉米雷斯在握住他的手的时候难免失去轻重,让他想要用微笑来安抚这个年轻人。

轻微脑震荡的余波让他在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不太舒服,而在舍夫尔神父能问出大主教是什么时候赶来的之类的问题之前,就看见一个身影从门口闪了进来。

莫德·加兰向着他笑了笑。

于是从某种程度上,舍夫尔神父知道自己不用问那个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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