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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低笑了:“在楼下时,那么多杯酒一时凑到面前,哪里分得清是谁人递来的?只好谁的也不接,立在原处不动作。”
铜花留声机里的戏音正唱至三堂会审那折,咿咿哑哑的,靡人倦怠,许是醉意袭来,贺聿钦阖了阖眼,靠在头枕上闭目憩息。
兰昀蓁见他领口处最上的三粒纽扣随意松散开,连露出的颈部肤色都染上一层醺意,琉璃灯盏搁在长短沙发之间的圆案几上,洒落一层浅黄光泽至他鼻梁,映下一片高挺的灰影。
同平日里束装清整的他相比,此时的他更似醉玉颓山,依旧不变面如冠玉,多添几分的是酝藉风流。
她走上去,用微凉的手摸他的脸,掌心下渐生一片滚烫。
“身子这般烫,是喝醉了还是发烧?”她换依旧携着凉意的手背挪到他前额。
贺聿钦微眯着眼,循那片凉意,顺势捉住她手腕,将她扯落跌坐在自己腿上,又及时揽住她的腰肢。
旗袍的料子柔而薄,即便还隔了层军裤,她依旧可感受到他的体温之高。
一只手的腕子仍被他紧握着,她另一手搭在膝头:“是真醉了?”
紧挨着的那人却不答反问:“同是茉莉香片,为何你泡出来的香气,便格外浓些?”
他微微垂首,清隽的一张脸便离她只差两指宽,温热的鼻息携着酒香喷洒在她掌心,让她蓦地发觉,一个男子竟也能生得如此靡颜腻理。
许久未听她答复,他将她的手腕抬至唇边,偏头亲了亲她脉搏处。
“为老太爷才学的。”兰昀蓁坐在他怀中,回他,“从前不通茶道,但奈何他老人家喜欢。”
喇叭花留声机那处传来的戏音婉转悠扬,似要绕梁遏云。
贺聿钦渐渐忆起来,那时在游轮之上,她的房间里,二人对坐手谈时,她也是如是讲的。
“长嫂说,你喜欢文学诗集。”贺聿钦睁眸,深深地望着她,眼中尽是温情,三分酒意为他凛然的眼型添上朦胧一层柔和,他静静摩挲着她手腕,“当初留洋,你若能学自己喜欢的,不会比现在差。”
兰昀蓁静静地瞧着他双眼。他眼眸漆黑,她可在他眼底看见自己的倒影。
唱片缓缓地转着,这只曲似已唱了许久,她听见唱片里胡琴的音色,曲调婉转,从容舒缓,奏琴之人拉得情感丰富。
老太爷常听这《玉堂春》,她隐约记得,这是唱到了王金龙答应苏三开脱死罪。
柔黄的灯影将一切都映得缱绻缠绵,他靠在沙发深处,她坐在他大腿上,头比他的略高一些。
……
屋外的鹅毛瑞雪纷飞飘荡,房间里,深青的锦缎窗帘上映出幢幢灯影。
唱片不知何时已放完了,却无人去料理,唱针未由人拨开,此刻直在里头打着旋儿,发出单调而枯燥的摩擦声。
房间进门处的香樟木镶青石面插屏上,琉璃灯盏的浅黄柔光缱绻地拢着,映出两道人影落在花鸟山水的题字青石面上。
隐约的,传来细微的、唇齿相接的声音,镶青石面的插屏上,两道人影离又合。
不知何时,那唱针之下的索然寡味,渐渐地已被缠得活色生香。
衣裳摩挲一阵,兰昀蓁的唇从他温热的唇上离开,两人的前额相依偎着,鼻尖似有若无地勾在一起。
她眼眸低垂着,目光随微凉的指尖一道,自他下巴、双唇、鼻梁,再轻轻抚过他眼尾。
这些年留洋海外,西方金发碧眼的英俊男子她阅过不少,但无一例外,没有哪一人能让她入眼。
亦或者讲,她偏是爱这般中式男子,如指尖下的这位,图国忘死,赤心奉国。
贺聿钦微仰着头,枕在沙发上,同她凝眸相视,纵容她微凉的指尖肆意在脸庞上游走。
他的唇色渐染绯红,是沾上了她口脂的缘故。
古人曰,“暗娇妆靥笑,私语口脂香”,他原先从不觉口脂馥香。
少时,每至新春那几日,府中小辈会聚在后院放炮仗,同堂兄弟们颇爱这传统项目,女孩子们却偏爱往归宁的姊姊的闺房里跑。
端由无他,同堂姊妹们都与他差不了几岁,正值锦瑟华年,初尝施丹傅粉,心中总归好奇。
出嫁了的长姊有当下时髦的唇脂,会笑吟吟地给她们每人嘴上都抹一点颜色,在新年伊始让每人心中都喜滋滋的,又不至于叫古板的长辈们瞧出来,被罚家法。
他曾无意在长姊房门口拾到过断了的一只,并无旁的香气,只有扑鼻的油脂与蜂蜡的味道,颜色是单调的朱红,远不及她唇上的半分活色生香。
她低了低头,又是偎脸接唇一会儿,时间似被拖得冗长,她披散在肩背上的乌发滑落在他胸膛,有几缕从领扣解开的衣领外钻进去,柔软发丝将皮肤撩得泛起微微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