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就粗笨,"她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头回给二爷奉茶,错把雨前龙井当成了碧螺春,惹得二奶奶在旁笑了半日,说我连茶叶都分不清,也敢伺候主子。"
陆言卿见她指尖发颤,索性将自己腕上的暖玉镯褪下来,轻轻套在她腕间:"那些规矩都是死的,人心才是活的。"
玉镯的凉意让妙蕊猛地抬头,却见陆言卿眼里没半分轻蔑,倒像春溪融冰般温润,"你且记着,二哥哥若只爱那些循规蹈矩的,又何必常来这梨云院?"
妙蕊咬了咬唇,小声问道:"夫人说的是真的?"她攥着腕间那只暖玉镯,凉意顺着血脉往心口渗,"上月学规矩时,管事妈妈说我蹲安像踩泥地,罚我在廊下站了半个时辰,还是二爷路过时说了句她性子本就像山间小鹿,拘着反而没了灵气,这才免了责罚。"
陆言卿见她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指尖轻叩着案上茶盏:"你想啊,京城里哪家的小姐不是从三岁起就学持家理事?二哥哥在恒芜院用饭,连汤勺碰着碗沿的声响都得合着规矩,偏到了你这儿,能捧着烤番薯在廊下吃得满脸糖渍——"
话未说完,妙蕊已羞得用帕子掩了脸,指缝间却漏出笑意:"上回二爷还说我剥菱角的样子像只偷米的小雀儿。。。。。。"
话音未落,忽听得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厮的回话:"二爷,您吩咐的六鳌蜜薯已送来梨云院了。。。。。。"
陆言卿理了理裙裾,见妙蕊慌慌张张去扶鬓边的红梅,忽的想起方才那番话——这府里的规矩像层厚厚的釉彩,把人都烧成了精致的瓷器,偏偏林景泽在这梨云院,寻着了块未打磨的璞玉。
她垂眸朝半夏递去眼色,半夏袖口轻扬,两枚赤金手镯从袖袋滑入掌心,镯身上錾刻的祥云纹在炭火映照下泛着暖光。
陆言卿纤指拈起那对赤金镯子,金器特有的沉坠感顺着手骨漫入掌心。
她将镯身轻转半圈,内侧"长命百岁"的錾刻小字便着了光,这才递到妙蕊眼前:"早听二哥提过,说你有了喜讯。"
妙蕊拿茶盏的手一顿,眼尾余光扫过镯口那圈温润的打磨痕迹——分明是照着婴儿手腕的尺寸留了余量,连棱角都磨得圆钝。
陆言卿声音含着三分笑意:"我明日便要启程回淮安了,怕是等不得你临盆时瞧孩子了。"
见妙蕊怔在当地,她索性执起对方的手,将金镯轻轻按进掌心,"这是我早预备下的满月礼,且当讨个金玉满堂的彩头。"
妙蕊指尖攥着金镯急道:"这如何使得?方才夫人已赐了玉镯,哪能再收您这贵重物件。"
陆言卿执帕掩唇低笑:"方才那是给你的见面礼,这对金镯却是给孩子的满月礼,原是两码事。你且收着,莫要推拒了我的心意。"
妙蕊方欲再辞,陆言卿已扶着桂枝缓缓起身,蹙金绣鞋碾过暗纹地毯时悄无声息:"今日叨扰半日,还尝了你烤的蜜薯,原该谢你才是。如今二哥既已散值回府,你自当照应他用饭。我这便回院收拾行装,待日后进京时,再来瞧你和孩子。"
见她莲步已移至门边,妙蕊扬声唤道:"盛夫人留步!"
陆言卿闻声回首,恰见妙蕊从屋内捧出个桐木匣子,开盖时飘出淡淡果香——里头码着层叠的柿饼,雪白糖霜裹着琥珀色果肉,手上还拿着两串桃褐手串。
"这柿饼是我自个做的,洗净晒透了撒上霜糖,吃着比外头买的更有嚼头。"
她将手串往前递了递,指腹轻轻摩挲着珠子上天然的雷击纹路,"这手串是用雷劈过的桃木磨的,每颗珠子都经了三遍水磨。老辈人都说这木料最能辟邪,听闻夫人家中有两位小公子,就当是我给孩子的见面礼,夫人别嫌弃这东西粗笨。"说罢,双手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角,指尖微微泛白。
陆言卿指尖先触到柿饼匣盖的微凉,转而接过那两串尚带着手温的桃木手串。雷劈纹理在日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每颗珠子的水磨边缘都透着圆润,显然是经了数次打磨。
她将手串绕上皓腕,忽而抬眸笑道:"你倒还记得我家那对混世魔王。去年冬至前日,珍哥儿一连三日夜里啼哭不止,我正寻着辟邪的物件,不想你这手串倒来得及时——"
说罢指尖捏着帕角晃了晃:"这柿饼看着就甜糯,留到船上配茶吃。"
陆言卿从髻上摘下一支珍珠玲珑八宝簪,轻轻插在妙蕊鬓边:"这簪子是母亲在时为我置下的,瞧着倒配你今日的衣裳。待你临盆时,我定从淮安捎来软缎做襁褓——只是那时莫推拒我的礼,不然可就辜负这桃木珠子的辟邪之意了。"
妙蕊扬脸笑得眼弯如新月:"那我便先谢过夫人了。"
恰在此时程妈妈掀帘进来,先对着陆言卿福了一福,转身便对妙蕊轻嗔道:"我的好姨娘!同盛夫人说话,怎的还你我相称?该自称婢妾才是规矩。"
妙蕊霎时红了脸颊,绞着裙角像个做错事的孩童:"瞧我这记性,又忘了。。。。。。"
陆言卿见状不禁失笑:"程妈妈莫要太拘着温姨娘。她素来在乡下住惯了,一时忘了倒也寻常。横竖她在府中后宅不出门,不必处处守那套严规——二则二哥哥就爱她这股子鲜活气,你若管得太刻板,倒教她失了灵气,仔细二哥哥回头罚你。"
话音未落已款步至门边,临去时忽又回头朝妙蕊扬了扬帕子。
程妈妈刚要启唇,目光却落向妙蕊腕间——她正对着那只玉镯子发怔。
恰在此时廊下传来靴底踏地的声响,林景泽已掀了湘妃竹帘进来,程妈妈遂将话头咽了回去,转身往西侧耳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