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圣旨放入托盘,袖中忽摸出个赤金镶玉的长命锁,"咱家奉皇后娘娘懿旨,着给小县主添件见面礼,盼她长命百岁,承这满门的恩宠。"
季昭双手接过那枚长命锁,锁身錾刻的“长命百岁”四字尚带着掌心温泽,他再次跪地叩首谢恩。
肖玉凤款步转向传旨的郑华公公,广袖低垂间已从袖底捻出个锦缎荷包。
珊瑚珠串在荷包角上轻轻晃悠,她以指尖捏着珠串递上前去,鬓边翡翠坠子随动作划出半道碧色弧光:"公公奔波宣旨,着实辛苦,权请吃杯茶润润喉。"那荷包用烟霞锦织就,上面缂着暗纹寿字,触手沉甸甸的。
郑华眯眼笑着接了,指尖在荷包上捻了捻便知分量,笑着谢道:"陈夫人太客气了,咱家不过是奉了圣旨跑跑腿罢了,谈不上辛苦。"说着将荷包往袖中一塞,"倒是小县主这福气,往后定是要承天恩的。"
待郑公公的轿影消失在大门外,陈府管事陈敬早领着仆妇们撤去跪垫。
正厅内已换了暖炉,廿四盏羊角宫灯将紫檀木屏风上的《百子图》照得发亮。
肖玉凤携着各府命妇往花厅去时,廊下丫鬟正提着铜壶添茶,沸水冲在青瓷盏里,腾起的热气裹着茶香,与喧闹声混在一处。
"快给王夫人看座!"苏婉蓉用心招呼着,只见西跨院的暖阁已设了茶席,有一名侍女正在点茶。鎏金茶托上摆着刚出炉的枣泥酥,边角还沾着细碎核桃碎。
刘夫人王氏挨着王夫人齐氏坐下,拈起块枣泥酥咬了半口,忽然指着博古架上的鎏金长命锁笑出声:"瞧瞧陈家这泼天福气,先有位金枝玉叶的郡主,如今又添了位县主,陈夫人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齐氏执茶的指尖微微泛白,声音冷清道:"若你家刘宏也能尚了郡主,怕不是此刻府中早有县主承欢,指不定连世子的冠带都备下了。"茶盏搁在漆盘上时,发出清越的磕碰声。
“嫂子莫不是吃醉了酒来的?不过是你家姑爷要入赘陈家,犯得着拿我撒气?”
"入赘?"齐氏突然拔高声线,头上赤金抹额随着动作滑下寸许,"我那苦命的瑜儿才去了两年零七个月,林允泽便着急订了亲——"
她喉间哽了哽,指甲掐进锦袖里,"偏还在外头做出副情根深种的模样,当真是拿我们王家的牌位垫脚,好攀陈家的高枝!"说至此处,茶盏里的龙井晃出几滴,正落在桌案绣着缠枝莲的桌围上,洇出一小片深绿。
王氏瞥见周遭命妇交头接耳的眼神,忙用帕子掩着嘴凑到齐氏耳边:"我的好嫂子!今儿是什么日子?陈府刚接了圣旨,满院都是眼尖耳长的——你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得回府关起门来说。"
齐氏闻得此言,指尖微顿,随即将身旁点茶的侍女轻轻挥退。待廊下足音渐消,她拈起乌木茶筅,腕间玉镯泠然相撞,忽而用力击向盏中茶汤。
茶筅竹丝如惊鸟振翅,在青瓷盏内旋起雪浪,浮沫翻涌间竟有几点溅上案头,洇出淡淡水痕。
盏中茶汤被击得叮咚作响,与檐外喧闹声错杂相和,突然泛红的眼眶陡然滚出泪来。她掏出汗巾子按着眼角:“当年瑜儿非要嫁那林允泽,我如何劝阻都没用,当时老爷便说这门亲事,于瑜儿而言,怕是福祸难料。。。。。。。。”
话音未落便哽咽起来,"谁承想一语成谶!我那如花似玉的女儿进了林府,不过三载便殁了,临了临了。。。"她突然咬住唇瓣,将茶筅掷在桌案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胭脂色的蔻丹在锦袖上划出几道白痕,"还传出那般不堪的流言来,让我如何不恨——"
"齐姐姐这是怎么了?"祝夫人款步而来,王氏慌忙拽了拽齐氏的衣袖。
齐氏猛地背过身去,指尖捏着帕子狠命拭着眼角。待她转过身时,已端起茶盏轻呷,茶汤掩住的唇瓣却还泛着被咬破的潮红。
祝夫人在红木椅上坐定,抬手轻叩着茶托:"方才远远瞧着夫人神色欠佳,还道是哪个没眼色的冲撞了您。"
她状似无意地拨弄着腕上的翡翠镯子,镯身冰裂纹在日光下晃出冷光,"莫不是嫌这茶点做得粗糙了?我瞧着那枣泥酥的馅儿,倒像是新晒的枣子磨的。"
齐氏将茶盏往案几轻搁,那青瓷盏底与茶托相触时,发出一声清越的叩响。
她抬眸望向祝夫人:"有劳祝夫人挂怀,不过是方才击拂茶汤时,茶沫子不慎入了眼。夫人此来,可是有何要事?"
祝夫人见她语气温和却带疏离,面上笑意更柔几分:"妾身原也无甚紧要事,不过见夫人在这烹茶,特来瞧瞧可有需要搭手的地方。既然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便不扰了两位夫人雅叙。"
言罢敛衽一礼,广袖拂过案头时,将盏中未散的茶烟搅得微乱。
俞瑶立在花厅东侧,正自凝眸赏玩那盆金瓣蜷曲的金茶花。见祝夫人款摆罗裙退出厅门,她垂在身侧的指尖蓦地收紧,眼角余光瞥见廊下青石板上浮动的背影,足下已无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