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泽冷笑道:"我倒恨不得没这门亲戚——他那般行径,直教人脸面尽失。"
戌时初刻,三人方离灵湘寺,行至下山路口时,果见四道人影在暮色中逡巡张望。
见允泽赶着双辕马车行来,为首两人趋步上前,抱拳拱手道:"敢问公子,车中所载是何人?"
允泽斜睨说话之人,冷声道:"与你何干?你等是何身份,又受何人差遣在此拦路盘查?"
道旁矮桌上饮茶的绿衣男子闻声起身,自袖中取出一枚腰牌,在允泽面前晃了晃,朗声道:"我等乃顺天府捕快。前几日有朝廷要犯潜逃至此寺藏匿,我等念及佛门清净地不便惊扰,故在此候守盘查。若有唐突之处,还望海涵。"
允泽帮作疑惑问道:"既是朝廷要犯,岂会坐以待捕?这灵湘寺四面环山,沟壑纵横,何处不可遁逃?你等死守在此,怕是要徒劳无功了。"
绿衣男子笑道:"各山隘路口皆已布下人手,他是插翅难飞。还请阁下掀开车帘,容我等看上一眼便罢。"
允泽颔首道:"这有何难。"言罢扬手撩开车帘,但见车内端坐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正合目捻动佛珠,神态安然。
绿衣男子见状问道:"这位是哪位禅师?眼看夜色将深,这是要往何处去?"
允泽从容应道:"此乃阜一禅师。我家祖母素来信佛,近来染病卧床,无法亲往灵湘寺听经拜佛,故特遣在下请禅师入府,为老人诵经祈福。"
绿衣男子凝眸细睇车中老僧,见其僧袍浆洗得素白泛旧,腕间一串菩提子佛珠色如蜜蜡、光润含温,倒似个枯坐禅房苦修数十载的出家人。
他负手沉吟片刻,忽然抬袖欲探老僧须眉真伪:"禅师缘何面色如此寡白?莫不是染了风寒?"
允泽侧身横臂格开他的手,冷嗤道:"禅师清修三十余载,早证六根清净之境,岂容你等俗吏动手动脚?阜一禅师自五台山日夜兼程,一路车马劳顿才归灵湘寺不过两日,面色自然带了三分憔悴。"
恰此时,老僧忽将微阖的双目睁开,眸光如寒潭映月般掠过绿衣男子,复又垂睫捻珠,继续念诵《药师经》。那经文声若游丝,却字字清晰入耳。
维君在一旁轻蹙柳眉,娇嗔道:"兄长,你瞧天边暮色渐沉,再耽搁下去,城门怕要落锁了。祖母还在府中盼望咱们早归,需得快些赶路才是。"
见那绿衣男子仍拦在车前,她蓦地从马背腾身跃起,几个旋身已立在男子面前,素手按上腰间软剑:"我兄长已言明请禅师入府祈福,你这班顺天府的公人偏要刁难。若是误了祖母病情,我定要尔等饭碗都保不住!"
绿衣男子见她容色照人,身段如弱柳扶风,偏生举止之间尽是江湖侠气,心知此女定是将门贵女——寻常人家小姐,哪得这般利落功夫?
当即整冠长揖:"我等公务在身,多有唐突了,诸位请便。"说罢侧身让开官道。
允泽微微颔首,放下车帘,扬鞭催马。马车辘辘驶远后,车中‘老僧’忽然睁开眼,对车外的允泽低声道:"方才那捕头袖口绣着黑风帮的暗纹,并非顺天府的人。"
离城门尚余五里之遥,允泽忽勒住缰绳,嘴角漫起一抹冷冽笑意:"黑风帮鼠辈竟敢伪作官差行骗,陆逸,你那五万两银票可算花得值当?"
陆逸三两下撕去面上粘着的假眉虬髯,龇牙笑道:"在下可没瞧出三弟好心,无非是趁火打劫罢了,与那伙贼寇又有何异?"
允泽闻言朗声笑道:"既如此说,我便将你交与那四人发落,五万银票分文不取也罢。"
言毕作势欲调转马头,唬得陆逸慌忙拱手作揖:"是在下失言!三弟实乃救命恩人,陆某没齿难忘!"
京郊路口处,允泽翻身跳下马车,将缰绳递与陆逸:"我本可作壁上观。却甘愿冒着得罪黑风帮之险助你脱难,又赠车马代步,这五万两银票,已是再划算不过。"
陆逸褪下外衫,急调转马头,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踏起的尘土在暮色中漫作轻烟。
允泽眼眸含笑望向身侧的维君:"马匹给了陆逸,这车还是从寺中主事处购得,我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说该如何补偿?"
维君展颜伸手:"便允你与我同乘一骑,也好让你尝尝齐人之福。"
允泽闻言一顿,想到维君日日与长宁郡主一道厮混,身上学了些郡主口无遮拦秉性倒也寻常,于是毫不客气翻身上马,将维君护于身前,低头在她颈间轻吻一记,复又双手环住她纤细腰肢。
双人一骑踏碎夕阳,终是在城门落锁前入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