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怨我夺舍?”秦雨缨忍不住问。
她如今的躯壳,曾属于牧老夫人的亲生孙女,如今躯壳仍在,却换了芯子……若牧老夫人觉得受了欺瞒,对她心生怨恨,也是人之常情。
牧老夫人摇起了头,面上浮现悲苦之色:“人各有命……我当年做出了那种事,受了诅咒,女儿、孙女皆是早亡,没有一个能活得长久,都怨我,都怨我……”
当年?诅咒?
秦雨缨越听越一头雾水,想了想,问道:“外祖母,您是不是南疆人?”
牧老夫人似乎看穿了她心中所思所想:“你真正想打听的,是我与异族的关系才对吧?”
呃……
被戳穿的秦雨缨不由语塞。
“我是异族人,当年逃到中土是为了躲避追杀,你祖父他娶了我,为了保全我的性命,不惜花重金请人伪造了一本户籍……”外祖母将事情娓娓道来。
难怪那刻在木桩上的,是消失已久的南疆部族文字。
那是母亲牧雨秋刻下的,按照常理,外祖母早该将其毁去,之所以留了如此之久,想来是为了睹物思情,不忍心抹去女儿牧雨秋留在牧府的最后一点痕迹……
“那本户籍,须得尽快叫人毁去,免得今后为牧家招来灾祸。”牧老夫人叮嘱。
秦雨缨点头:“外祖母放心,户籍早已被毁去。”
此事是陆泓琛吩咐暗卫动的手,前两日下大雨时,暗卫偷偷将衙门库房的屋顶掀开了几片瓦,存放在书架上的户籍尽数被雨水打湿,想来那墨渍已是融成一团团,看不清晰了……
只不过,皇后不知何时叫人手抄了一本,存放在了宫中。
好在没有原本的佐证,手抄的那本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再无别的证据可以证明外祖母与异族有关,牧家便是安全的。
“那就好……”牧老夫人闻言长舒一口气,抬起核桃般的眼皮,目不转睛地看着秦雨缨,“缨儿,我不知你原本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如今你肯喊我一声外祖母,我便认下你这个外孙女了。外祖母这辈子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唯独放心不下你二舅的婚事,还有你那弟弟森儿,他二人今后就交给你照顾了。尤其森儿,一定要给他找个身家清白的好姑娘,莫要让他误入歧途……”
秦雨缨听出这话有些不对,连忙打断:“雪狐的血马上就到了,您不会有事。”
“我活到这把年纪,苦也吃了,荣华富贵也享了,早就活够了,也该去陪陪我那苦命的女儿了……缨儿啊,那雪狐的血,千万莫给我吃。还有,莫让你娘继续与秦家那些混账葬在一起,记得将她迁至外头与我同葬。我这个当娘的没能让她过好这一辈子,下辈子还要再给她当一回娘亲,把亏欠的好好补上。”牧老夫人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泪还未滴落,就已渗进了纵横交错的皱纹里……
秦雨缨看得心里发堵,喉咙间涌起一阵酸楚。
“缨儿,外祖母就这点遗愿,你可愿答应?”牧老夫人抬起眼皮,郑重地问。
秦雨缨怔了良久,在她满是希翼的视线里,轻轻点了点头。
“好,好……”牧老夫人一下下抚着她的手,仿佛心愿已然达成,原本紧蹙的眉,一点点舒展开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那光洒在她脸上,她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都显得如此慈祥和蔼。
秦雨缨忽觉惶恐,正想说出牧雨秋如今的下落,可一声“外祖母”还未来得及唤出口,就见后者安然合上了眼皮。
苍老的手,也轻轻滑落在了床沿,似乎再无抬起的力气……
秦雨缨愣愣看了良久,只觉得下颌处有些痒,伸手一摸,摸到的竟是一片温热。
她竟……哭了?
一只手轻轻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握住了她削瘦的肩。
“我来迟了……”陆泓琛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莫名的沙哑。
秦雨缨摇了摇头:“外祖母她本就不愿喝雪狐的血。”
若外祖母得知牧雨秋已投胎转世,会否愿意再在人世间待上几年,亲眼看着牧仲奕这个二舅结婚生子、看着秦瀚森这个外孙成家立业?
她不免自责,一时间,视线变得一片模糊,眼泪竟流得更加汹涌了。
只是一个鬼魂而已,眼里何来如此多的泪啊?
那只大手,一点点为她擦掉泪痕,将她整个搂在了怀里。
陆泓琛从未见过秦雨缨如此无助,哪怕在山崖纵身一跃时,她眼里都写满生机,好似笃定接踵而至的不会是冷冰冰的死亡……
可此刻,哪怕在他怀中,她身子仍是微微发颤,仿佛一只断了线的风筝。
看着她迷茫的眸子,他将她抱得更紧:“雨缨,是本王的错。要是本王再快些,没在路上耽误这么多时间,或许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