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冷静下来,低声问:“哪个三?哪个易?”
“道家说不易、变易、简易,是为三易。《连山》、《归藏》、《周易》,合起来也是三易。但这个名字太大了,我担不起,所以定名的时候选了个谐音,用了《叁同契》的叁。”
我深吸一口气,额头突突跳了起来。
参同契,是东汉时期的经典,讲炼丹内养的。也就是说,涉及的是鼎器、火候、术法,还有……药。
这不是普通人会给孩子取名用的。不论三易还是叁易,都不像名字,更像是某种功能性的代号。
“……我记得你和师母关系还可以。一开始就有过默契合作。”
“是。”
“你在张家接管多年的雪山小镇里还能来去自如,对移鼠地宫似乎了如指掌。”
“是。”
“你对药很敏感,对那些疯子有超乎常人的警惕;你年幼时就能判断徐佑有没有走丢,对怪谈似乎生而知之。”
我一口气说着,语速越来越快,骨子里一阵发冷,“你甚至很了解石林,知道伪人们的存在,能在迷藏里获得年子青的信任,台仔疯疯癫癫的也居然相信你,甚至你小时候改个名字都和“天衣”听起来一模一样……你还对守矿人们有责任,能得到他们留下的密辛。”
“——你到底是谁啊?张添一?”
他笑了下,我看过他的很多笑容,但这一次格外不同。
“我的生父姓年,按辈分来说,是掮客女士的堂兄。”
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在得到答案的瞬间,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种毫不意外的虚脱感。
所以,在当年屏屏离世之后,他第一时间放逐自己,远远离开家,离开我们这些亲人,是因为那时候岗亭还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他并不知道屏屏离世的真相。
那时候还是少年的张添一,会直观地认为是自己逃离的年家宿命为家里招来了祸患。
他把自己当做刽子手,也担忧会继续伤害剩余的家人,于是远走他乡,并生出心魔,不停寻找屏屏可能遭遇过怪谈的证据。
这是他对自己的审判,也是因为他曾经对我的父亲立下誓言,要保护我和屏屏。他认为自己失职了,于是应誓去践行自己的职责,也领受命运的惩罚。
直到我还是被卷入怪谈,他才逐渐察觉到可能存在另一种答案,从我这里见证了岗亭的具体规则。
正是有过惨痛的前车之鉴,他才会一开始就对我抱有审视,时刻确认我没有被什么东西污染取代,确认徐然兴还是徐然兴,而不是什么走丢后的畸变产物,更不是已经被先知同化操纵的天衣人皮。
“所以,你是谁?”
我再次问,语气几乎是咄咄逼人的。“三易和你,哪个是我哥?”
“直到这次三易消失前,你从来不让我公开我们之前的血亲关系。我原本以为是你在顾虑跟张家可能有的误会恩怨。现在看来……是因为一旦张家知道我们的联系,必定会去查证,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同时活跃着两个我哥,是吗?”
“我的哥哥在自我放逐后,就应誓言重新改名回了三易,根本没有回来过。我和他唯一的重逢就是在迷藏的队伍里。
他没有陪同我经历那些怪谈,不知道岗亭的事,还对过去有误会,所以绝对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和我相认。”
“……所以,你是哪个张添一?”
瞄准张添一的狙击红点一个一个消失,掮客叹了口气,示意所有暗处的伙计们停手后,站了起来。
“小然,这次由我来说吧。”
这位我很尊敬的长辈因为是被我临时喊过来的,身上风尘仆仆,我曾闪念想过她大概是刚忙碌什么事情。
现在她给了我答案。
掮客去了雾号镇已经废弃的医院旧址,带回来很多病历和试验记录,还有一些十分语焉不详、仿佛痴人说梦的狂乱涂鸦。
其中有一个信息,是关于[走丢]的。
矿洞先知给我看过一段拼接的往事,是王永富带着贪婪和惊悸对王平说,矿洞内的无肠矿童们是凭空在矿洞里出现的。从他的语气来看,他似乎把无肠矿童们当做了某种奇异的矿产,就好像是活着的石中玉人一样。
现在我已经知道,那不过是先知转化出的畸变器官,伴随功能运转间歇性地出现。王永富的遐想只是不知死活的错判。
掮客提起这点,则补充道,王永富那群盗矿者背后的人,确实是在找能够凭空出现的人。但王永富毕竟只是个底下的执行者,对命令有着很大的误解。
那些疯子要找到,实际上是[走丢]的人。
我听到这里不由皱眉:“张家的人,都是在尽量避免自己走丢。”
“是,但那些人刚好相反。因为恐惧不愿接受,他们一直试图对[走丢]进行证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