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越听越是脸色凝重,好不容易说到我在天裂下被张添一打晕,我有点口干,顿下来先喝了杯温水。
嗓子里还是冒烟,我说句等等,又一口气喝了两杯水,才解释道:
“我醒来以后,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没想明白,就是矿洞里那具无形的巨尸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被关押在先知体内。”
这个问题到了现在我才有了答案。
在过往所有经历里,不论哪个怪谈,规则对它们本身来说也是必须遵循的,无一例外。
在石林矿洞中,不可暴露、不可被确认身份,否则就会被困死其中;一旦暴露,必然会在逃出采石图的刹那间被那张无形的画布切割成两半,又或是被先知吞吃,被那些毛发一样的墨痕寄生,变成怪物或一地断肢与白色沙尘。
这套规则,对先知也是一视同仁的。
说到这里,徐佑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
“你是说……先知和它身上的那些作为捕食器官的伪人们一样,也有一个知见障。”
“是,先知也一直缺失了一个非常要紧的自我身份认知。”
我有些心绪复杂,低声道:“怪谈规则的统摄之下,先知和伪人一样,都困守在一个无比简单却永远无法意识到的真相面前,才会不停追寻但注定无果。”
“那具被它困住的巨大尸体,正是先知自己的。”
这就是我一直隐约感到违和,但在和先知的严重污染同化中,始终想不起来的关键问题。
这个对于先知来说,永远不可知的真相,救了我一命。
其实神女原先的推论没有错,先知正在无尽的腐烂中等待死亡。但这个结论、还有那些被移花接木传递到我这里的信息,毕竟是十二年前的。在十二年的时光里,先知已经在腐烂和饥饿中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它挣扎时刻的最后嘶吼,想必注定是悄然无声,不被任何人听闻。
但也许是幸运,也许是不幸,那些对于身份认知的严酷规则,不光是采石图对于进入其中猎物的欺骗和桎梏,也得以让先知在死亡面前欺骗自己。
先知因为“不可知”,永远忘记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
犹如比干被剖心,却行动如常人,直到被卖菜老婆婆指出“人无心不可活”时才大叫一声倒地暴亡。先知就一直处于这种比干剖心的境遇中。
因此虽然只剩下一具不甘心的尸体,但它的遗骸依然运行着原本的猎食渴求,希冀着能继续自欺欺人地活下去,并对着体内早就腐化不堪的器官进行种种畸变转化。
可它确实已经死了,烂了,因而捕食的举动一直失败。这才是我没有被彻底吞噬吃掉的最底层真相,也是那些滴水事件中,它的消化器官不断溃烂化为透明水体的本质原因。
先知无法理解这点,于是在对我的欺骗中也只能回避这些,才叫我感到了不对。
我想张添一在救我的时候,应该是发现了先知的异状。
他没有被先知选为食物进行同化,因而没有被那份知见障拦住,很快就发现了先知可悲的末路时刻,知道其实只要静静等待先知在不知情的徒劳挣扎中彻底消亡即可。
在那之前,他要做的就是注意阻止我和先知发现这点。
实际上,先知因为企图和我同化,变成“徐然兴”,也确实破釜沉舟。
它甚至吞吃掉了那具被它囚困的巨大尸体,也舍弃毁掉了多年来辛苦转化出来的畸形捕食器官,它让山魈们倒毙在大火中呆滞望月,也提起伪人们血淋淋的头颅。
为了彻底变成徐然兴,先知毁掉抛弃了自身存在的一切。连原本“不知自己已死”的状态都被摧毁。
它原本打算与我同化、利用我的身份混淆视听欺骗规则、取代我逃出的计划并没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顶级捕食者,这份在绝境中驾轻就熟的本能足以让我畏惧。
只可惜这一切太晚了,晚了十二年。晚在它自己的早早死去。
在神话里,创世的大蛇咬住自己的尾巴,吞吃自己,象征无尽的贪欲和循环。
可先知毕竟不是神明,只是一则怪谈规则。甚至对于底层运转的冰冷规则来说,先知也许如同伪人一样,也只是一种看似存在的表征器官。
因此在它彻底吃掉自己的那一刻起,就被自己强烈的求生所毁灭。
“我脱困,就是因为先知被自己的规则欺骗,在彻底同化取代我之前就消亡殆尽了,是吗?”
我问张添一,心里想起了那些伪人,同样是飞蛾扑火,死于最后的骗局,感到由衷的悲凉和讽刺。
张添一点头,这才又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