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口呼吸着,对自己说,所有的梦境都来自于积累下来的压力和细碎信息。我只是不愿意面对白天在那场短促又可怕的袭击中,萌生的残酷猜想。
我害怕当年还有一批孩子没有等到张家的获救就早早死去,我害怕正是那群已经受害的孩子被石林污染畸变成了山魈。
我害怕……那个故事里成为神女的小女孩,可能和屏屏有关,而多年前的张添一来到山谷是为了找回她,或者找回她的遗骨。
强烈的呕吐感中,我头晕眼花,有人拍了拍我,递给我一条毛巾、一瓶矿泉水。
我勉强接过,此时四周的景象才缓慢复苏,对接上我隐隐作痛的大脑。
天已经黑了,在寂静中,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妖异的哀泣。
我怔了怔,首先感到的是轻微的晃动和簌簌回响,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涨潮了,海浪正在逐渐加剧。而那些声响是海妖在低泣引诱迷航的行船。
但接着我就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还在石林之中。
那些海浪一样的起伏感,是石柱们正在抽节往上拔高。如同筷子折断一般的声音正在接连响动。
三易示意我不要出声,在无比黯淡到几乎察觉不到的星光中,指了指下方。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醒着,我似乎是最后一个,就看到身边的伙计们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同样往下看去。
我迟钝地跟上动作,顿时陷入了梦幻之中。
不是错觉,真的涨潮了。
白天脆弱无比的地壳,此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放眼望去,在手电筒的白光中,澄澈到近乎透明的积水从塌陷中漫上来,整个石林周围的地表完全被水面覆盖,是波光粼粼的。
细小的气泡不时咕嘟咕嘟地泛起又破裂,伴随着积水从地底反吐上来的,首先是白色的泥沙。
那些白色泥沙堆积在塌陷的坑洞周围,形成了一个一个环形,大小不等。
接着,伴随积水上来的是一层老旧还黏着尘土的食物塑料包装袋,还有许多零碎的生活垃圾。
在那些笔直的坑洞里,依稀还有什么在上下浮沉着,似乎是我曾经在台仔记忆中见过的,流沙地里的那些断肢。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这么低分辨的朦胧夜幕中,依然能看出来那些断肢似乎都是成年人的。
在我们的视野中,水波不停轻轻荡起涟漪,似乎是就在更深的地下,我们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山魈正在来回游动。
我陡然一惊,下意识就往三易看去,想问他怎么没有预警。
但很快,我就发现那些山魈似乎丝毫没有出来袭击我们的意思。它们只是在地底深处游动着,不停发出低低的啜泣哀鸣。
同时响起的,是一种很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就像是……像是它们正在拖拽着某种无比沉重且生锈的铁链,并穿行着,把铁链交织在一起,组成一张庞大而怪诞的巨网。
——它们在网罗什么?
这对山魈们来说似乎极为重要,哀鸣声如泣如诉,久久地在山谷之中回荡,声音是异常鬼魅而虚幻缥缈的。
我不解其意,想要把手电光打亮一些,试图从那些塌陷形成的水道中看一看山魈在哪里。
但手上一重,副手无声按住了我,一给对视,副手的眼珠子在黑暗中几乎是幽幽反光的。
轻微的异样感一晃而过,这时候,一个寸头的伙计似乎发现了什么,干巴巴地低声道:
“你们说……积水的水位高度……现在是不是刚好到了第一个身高刻痕的位置啊?”
另一个伙计估计是吓了一跳,立刻反驳道:“别胡扯!这个可见度,我们又在石柱顶端,隔着十万八千里你能看清积水有多深就有鬼了!少胡说八道自己吓自己。”
那寸头摇摇头,脸上就多了一丝苦涩。
“是看不清。但你们没注意吗?”他把调到最暗的手电光几乎垂直往下打去。
“先前顾问想事的时候,在一根石柱那里敲了半天,差不多就是第一道刻痕的高度。所以大概在那里,石柱上全是要掉不掉的碎片和石屑。”
光源抵达,那里的水面上确实正浮着一小层青黑色,应该是刚被满上来的积水轻轻冲开的。
所有人都是一静,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
“所以……”
寸头在极度的安静中,侧耳听了听下方还在持续的山魈啼哭,有些不安问:“积水不会还往上涨吧?能涨多高?”
他问了一个看似有点荒唐无稽、杞人忧天的问题:“会不会涨潮直到我们脚底下?是石柱长的快,还是积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