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想反驳说这根本不可能,水面不会凭空固定出一个外轮廓。在没有边界束缚的情况下,水往低处流,只会往其他低洼处分散。
但不知为何,话没说出口,某种很不舒服的直觉就跳了一下,同时,我就闻到看似清澈的积水里再次传来那股淡淡的熟悉怪味。
台仔的记忆对此有过形容,说那是接近于“同类尸体”的气味。
他说得没错,不是腐败,不是发酵,也不是什么别的动物死去了。
虽然很没有道理,但此时亲自体会到,本能就告诉我,这就是无比精准的、来自大量同类死亡的警告气息。
也就是这个时候,直升飞机上负责驾驶的那名伙计,在频道里忽然有些艰难地做了个深呼吸,似乎是在调整心情。
“好像是有可能的。哦,我不是说这一时半会儿就能淹没到我们脚底板啊。”
他说:“咱们在的这个山谷,四周环山地底凹陷,是一个盆地。”
“我之前在空中的最高处俯瞰,这儿就像是……像是一个日积月累堆叠出来的天然大坝一样。而我们,差不多就在大坝底部。”
“不,说大坝好像还是不太准确。”他想了想,一下子没找到合适的词汇,顿时卡壳。
三易已经接话了,轻声道:“悬河?”
“对!对对!周围泥沙淤积把河床逐渐抬高,水位就比外地面更高,实际上变成了悬空的水道。
高出外地面三十多米的地上悬河也不算是少见的一种景——”
那伙计兴奋的话音说到一半,慢慢变成了惊惧和茫然。“那,那这些石柱……?”
四周更加幽静了,只有山魈绵远不绝的哀泣成为唯一的背景音。
我心下猛地一沉,缓慢摸了摸脚下的石柱,不详的预感终于到达了顶峰。
“没错,可能是我们一直想反了。”我说,“这个山谷,是在不停地往下挖开,泥沙和土层在往四周的谷峰处堆积、加固、叠高。原本这里的山谷也许没有那么内陷。”
而石柱其实不是在一直生长,而是本来就很长很长,只是原本大部分被掩埋在地底,只暴露出了一小截。
那些孩子的身高刻度,也不是跟着石柱在往上长,而是反过来,正在伴随石柱的外露往下掉。
奇异而怪诞的恍然,此刻席卷全身。
原来是这样,我打了寒颤,在心中说,所谓采石场,原来并不是要在石柱上采集什么。
采石,指的是发掘出这座深埋地底的石林本身。
山谷的地面土层在这十二年里,正在不停变薄,往下接近地底深处,接近石林真正的基底和源头。
这样下去,只是一两个晚上积水或许不能淹没到我们脚下。但如果长时间一直没有外人来到此处,这座山谷最终会在某一天,成为一座天然的水库,或者是大湖。
在湖底深处,山魈游动低泣,而奇异的金属石林犹如宫殿将永远沉眠于水底之中。
那时所有的一切痕迹会被掩盖,后来人即使从卫星云图之中,也不会再找到地形巨变后的山谷。它将会在这个世界上无声而缄默地消失,连带这里曾经发生的噩梦。
所以年家人在精力无瑕顾及之时,并没有留下什么隔绝石林的手段;后来的张家人也没有过多动用手段去掩藏这里。
因为只需静待时间,一切自然就会消失无踪。
……奇怪,这些事,跟我一起前来出任务的张家伙计们,为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或者说,我肩负着带队的使命前来,为什么也不知道呢。
我忽然感到了某种不确定。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切异样的不知所措,似乎事情已经在哪里脱节。
这些事情,就算当年被隐藏在故纸堆中难以找到,或是干脆就被刻意封存……但既然我接手了,张家出于过往的谨慎,应该是会全部搜罗查验出来,确定好了都告诉给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