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红当然明白这些话毫无作用,充其量只能发顿牢骚。但,他要的是这气氛,要激起大伙斗志,见李卫东直是楞着出神,凑到耳边悄声讲:&ldo;毛主席是不是老糊涂了,怎么由他们这样胡闹?!&rdo;李卫东似乎没听见这胆大包天的质疑,拍拍手,示意大伙安静下来,而后,郑重地说:&ldo;在座的,都是毛主席领导下翻的身。就是南生、小程、小韩、年轻点,父母也搭主席的福!我们入党、当干部更感激毛主席恩惠!因此‐‐只要是毛主席指引的方向,应该毫不犹豫往前奔。这次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还是那句话,理解的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转弯子嘛。我个人保证,严格按毛主席为首党中央战略部署投入运动。马上回厂就把那个造反派头头文子风请到办公室当副主任,对造反派要高抬贵手嘛,不能动不动就叫他们滚嘛……&rdo;李卫东话没说完,室内一片叫嚷,一致反对他的发言。冯世红心里只骂老滑头,后悔刚才不该那般推心置腹议及最高领袖,瞟瞟关必升,指望他放炮遏制李卫东。但,关必升双手抱头,一付心事重重,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时,董南生发难了:&ldo;李书记,你这是要把他们捧上去,然后让他们回头踹我们一脚!对造反派高抬贵手?我只知道我一只耳朵让他们割掉了,再高抬贵手,就割去我们的鼻子!&rdo;武汉人认为&ldo;没有鼻子&rdo;即为&ldo;不要脸&rdo;的意思。这话简直是骂李卫东,太冲了。李卫东并没生气,大度地笑着。冯世红打圆场化解尴尬时,猛然悟出李卫东似乎是种策略,说:&ldo;南生,你没理解李书记的话。我们现在都是单位当权派,只要不顶风上,犯不了错误,拉不下来;把造字号封个把师长旅长干干有什么关系?为我所用嘛!&rdo;对这般解释,董南生固然内心不服,无法反驳,便问关必升:&ldo;关大主任,你的高见呢?&rdo;连问几声,关必升方始似从梦中醒来,抬头以迷惘眼神瞅瞅大伙,揉几下红鼻子,嗯两句作为回答。这时,彭爱洲来了。董南生把希望寄托于他:&ldo;怎样,俞文斌、杨道安几个是什么态度?&rdo;彭爱洲苦笑:&ldo;还是不肯。整怕了。&rdo;韩大胖哼一声:&ldo;整的整怕了。当的当官了。都不敢动。无官一身轻。老子是要搞的!&rdo;刘必胜、程建设同声应和:&ldo;只要你带头,我们也决不怕事。反对那些5?16、北决扬分子右倾翻案,大字报署名&lso;韩程刘&rso;!&rdo;彭爱洲也表态:&ldo;我虽不会写,保证大字报不被撕毁。&rdo;董南生见到底有人出头,很高兴,福至心灵地解释:&ldo;韩程刘,寒城流,寒冷城市里一股革命激流,或者寒城牛,是寒冷城市里一头革命老黄牛。寒克夏(帮银),城围湖(厚民),牛抵猪(洪霞)!好,这名字新鲜醒目,含意深刻!&rdo;
就这样,三位保守新秀组成&ldo;寒城牛&rdo;。当着各单位当权派以基层党组织名义开着汽车、打着红旗、敲锣打鼓到武昌水果湖,不知是促省委转弯子,还是表态自已转弯子,原保守派头面人物噤若寒蝉,&ldo;寒城牛&rdo;却顶风而上,自然令新老官官们暗暗高兴。
冯世红当即表示支持:&ldo;行,我们现在都有紧箍咒。你们是群众,怎么折腾也错不到哪里。需要活动经费、物资,包括汽车,我们尽量提供就是了……&rdo;董南生响应:&ldo;那自然。纸张我全包了,必要时可以拨些款子。至于汽车嘛,李书记厂里多的是,行吧?&rdo;董南生最后一句是问韩大胖几个,不想李卫东回答道:&ldo;汽车最好到省柴搞。我们厂里车子忙不过来。&rdo;李卫东这番话显然在推诿,令人扫兴。由于他年龄最大、资格最老、职务最高,大伙不好怎么说。冯世红下意识瞄瞄关必升。往常,只有关必升以当过汉正街工作组长经历同李卫东较下劲。但今天,红鼻子走火入魔,自始自终双手抱头,眼睛定定地望着门外,目光散乱迷惘,一声不吭。冯世红惊诧地:&ldo;老关,你是不是病了?让我用吉普送你。是回厂,还是回后湖?&rdo;关必升似乎说话精神亦没有了,朝他望望,摇摇头。李卫东说:&ldo;当然回肉联。照应得贴心,又有医务室嘛!&rdo;听得这句,红鼻子脸上横肉抽搐几下,嘻嘻一笑:&ldo;哪里不去,我要去万年铺找她!&rdo;答话教人摸头不知脑,神色恁地古怪,笑容分外瘆人。大伙不由面面相觑,相顾失色。唯李卫东从&ldo;万年铺&rdo;一词悟出点名堂,挥着手劝慰:&ldo;不说了,老冯车子送你到哪里就到哪里。&rdo;说着,向冯世红等人挤挤眼,仿佛示意是应付一个疯子或者醉汉。但是,当韩大胖、彭爱洲架着关必升出门,他显出执拗,不听安排,回过头声明:&ldo;李书记应该记得的,我真得找她去呀!&rdo;冯世红咬着嘴唇朝李卫东摇头苦笑,而后吩咐彭爱洲、韩大胖:&ldo;扶关主任上车呀!&rdo;实际是命令硬性将他塞进车。
车子开动,关必升口里依旧念念有词:&ldo;是她,是她,没错。闰七不闰八,闰八用刀杀!&rdo;冯世红嗔道:&ldo;你怎么把胡荷花那疯子的话儿当真!&rdo;关必升分辩:&ldo;不,不,那女人从我身旁走过也轻轻地说了一句!哦,她还嘱咐我在身上搜搜,记起来了……&rdo;说毕,两手煞有介事浑身上下摸着。忽然,他从裤袋里摸出一方小小硬片,刚瞄一眼,浑身悸动,赶紧撒手丢掉,就像抓的是团灼热煤块;冯世红捡起仔细打量,不过是张打红叉的相片。虽然纸张发黄,从偌大鼻子认出就是关必升本人:&ldo;这不是你的相片吗?好年轻呀!&rdo;韩大胖好奇地接过相片端详。彭爱洲凑近瞅瞅,玩笑道:&ldo;真漂亮啊!可惜像法院布告上照片打了红叉,另找张干净的,送我做纪念吧。&rdo;岂料,关必升叫喊起来:&ldo;这照片怎么到我口袋里了?!记得总共只两张,一张在家里相片簿上,一张在组织部档案袋……是她……还是陈爱华塞进来的?也不会落到他们手上哪?!停车!停车!我要去找她!&rdo;这又让车上人大吃一惊;冯世红摸摸关必升额头,烫手得很,认定生病烧糊涂了:&ldo;路过利济路时,先去一医院给他瞧瞧!&rdo;关必升听这么安排,格外气愤,大叫一声:&ldo;我不,我要下去!&rdo;说完,打开车门,纵身跳下吉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