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宇面色沉凝,“昔日她为谋逆罪女,我为了能让她脱罪,答应为她研制假死之药,为的是蒙骗官差以求新生,后来我虽确实制成那药,可还从未在人身上试过,若有万一,便会就此命归西去,以她的心性,是不会给别人下药的,唯有用在她自己身上,你说,我怎么可以把这么危险的药给她?”
朱游远亦是沉眸,“可而今一切形势大好,她何必如此?”
萧宇摇首皱眉,“我想入宫一趟。”
朱游远眉峰沉凝,萧宇已经是被朱佑祁列为不可入宫之人,然则而今除了萧宇,只怕他也无从得知冯落樱究竟出于何种目的会想要这假死之药了。
翌日,冯落樱依旧是坐在日头底下,感受着温热笼罩全身,这样似乎能稍稍减轻黑暗所带给她的阴冷感觉。
萧宇的到来在她的意料之中,冯落樱起身入了屋,将朱游远和萧宇都迎至屋中落了座,而冯落樱这一起身走路,朱萧二人不由得脸色微变,面面相觑,终是心中不安。
待得落座,朱游远忍不住问出声来,“你怎么了,为何连走路都有些不大利索?”
而那厢萧宇却是看向冯落樱无神的眸子,“该不会是眼疾复发?”
冯落樱失笑,“萧太医果真敏锐过人。”
朱游远惑然,“眼疾?”
萧宇沉声,“皇后曾失明过,之后虽被郎中医好,但想来病根未除,而今又再三受累,身体不堪其负以致旧疾复发。”
冯落樱低眸间以浅笑掩去黯然,“那救命之药,萧太医拿来了吗?”
萧宇微颤,果然,冯落樱对他了解太深,不仅知道他会不放心进宫查看,甚至也猜到了他会将东西带在身上,只是,“就因为失明,你就要放弃生命吗?”
冯落樱却是一笑,“自我出生以来,经历了九族之死,经受了失明之痛,也曾多次自尽未遂,而今怎么可能仅仅因为看不见便轻生?”
“……”
“我虽历经万难尚可苟且存活于世,但明耀不能,只要我还留在这宫里一天,贤妃就不可能真正将他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我无法给明耀一个显赫的家族,但贤妃可以,不仅如此,贤妃聪明睿智,就算他日后宫争斗再起,她也可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是,贤妃不能有孕,明耀就是她唯一的希望,我相信,她会对明耀很好。”冯落樱的眼睛已经无法再传递出任何的情绪信息,唯一剩下的是她黯然勾起的唇角,“为了明耀,我非死不可。”
萧宇心下不忍,甚至有些恼意,“明耀如果懂事,他也不会愿意你如此的。”
冯落樱却是失笑,“可他不懂,所以只能由我来做出对他而言最好的选择。”
朱游远剑眉微拧,“你真的只是因为明耀?”
冯落樱闻声微滞。
“你难道不是怕皇兄变心?”
冯落樱指尖微颤,心上犹如被人沉沉一击,激起声声闷响。
朱游远敛眸正色,“就算你失明了,皇兄可以做你的眼睛,就算你保护不了明耀,皇兄可以替你保护,你有什么还要害怕的?”
冯落樱闻言却是一笑,“皇上可以做到吗?”
“……”
“昔日太后曾下砒霜于我,那时若非我未雨绸缪,又岂能苟活至今?后来李淑瑶,李淑欣,文婉,她们谁不是招招试图置我于死地,皇上明知其歹毒之心,可碍于种种缘由,却是对其一忍再忍,而今虽说宿敌已去,可前朝是非不断,皇上何来的心思顾及后宫?”冯落樱苦笑一声,凄婉而哀凉,“你或许不知,皇上来过翔凤宫,却连我失明一事都未察觉,又何谈其他?”
“……”朱游远无言以对,只因他亦是明白他的皇兄,朱佑祁已当了数年的傀儡皇帝,而今终掌大权,他一门心思扑在朝政之上,唯愿有所建树,他能理解朱佑祁夙愿得偿之后的振奋,亦是心疼冯落樱背后默默承受的凄凉。
冯落樱终是长吸一叹,“皇上他,爱江山,胜过我。”所以她怕,怕这江山让他顾不上她的委屈,亦怕后宫的莺莺燕燕容不下她这个瞎子皇后,她最怕的,是现实磨去了他们曾经的美好,在她容颜憔悴年华逝去之后,她终是要面对他易心她人,偏偏她却无力挽留。
所以她要离开,既为了能给明耀更好的未来,也为了能守住她与朱佑祁之间如履薄冰的爱。
靖安昭华六年十月初四,皇后冯氏缠绵病榻经久不治,于初四夜暴毙薨逝,享年十六。时逢靖安平南之征大获全胜,然帝悲于冯氏薨逝,无心犒赏三军,罢朝不政。
十月初八,北戍王墨贺欲携众启程返回北戍。时逢帝于神明堂为冯氏守灵,墨贺前往拜辞,见得帝悲痛心境,欲言又止。
十月十一,冯氏头七,帝已七日不歇,龙体欠安,仍亲自为之写下八字悼词,深情难朝暮,唯愿共沧桑。赐谥号为孝惠仁宪端懿纯德顺天翊熙贤皇后。熙贤皇后之子由贤妃徐氏代为抚养。
十月十二,帝入病,不朝。太后前往看望,见帝桌案奏折堆积成山,出言斥之,帝大笑,“朕尝以为,江山为重,伊人次之,故重江山而轻伊人,今方知,朕爱江山,可江山如画,再美不过一世烟云,伊人铭心,失之犹如千刀剜心。”
八年三月,帝祭天西山,体力不济,病倒在榻,此后龙体欠安难愈。
十年十月,帝突发病疾,暴毙而亡,享年二十三。同年,其子明耀即皇帝位,尊其养母徐氏为太后,立哲王朱游远为辅政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