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从前修缘觉一路,无师独悟,天生佛性。即使拜访无相,也不过是在枯燥政务的对比之下的选择罢了。
梁刹自己并不觉得有多少遗憾,然而韩貅却笑着提议道:“来早不如赶巧,再过几日便是佛诞之日,闻说那日无相大师会出席佛诞法会,替百姓祈福布施,你若是为了无相大师而来,倒是来得不晚。”
这倒真是巧了!早一天晚一天,恐怕对于冀州那里来说,都是没差,但这确实一个很好的能够继续呆在晋阳的理由。梁刹并没有多做迟疑,便欣然允诺。
于是韩貅便开始兴致勃勃地筹划起来:“寒山的日出可是晋阳一景,你现在大病初愈身体不宜劳累,但到那时候,却也是要劳逸结合的时候,正好可以爬山赏心。寒山寺里的斋菜嘛,也就那样,还不若我做的好吃,你若当真想要尝试我冀北之地的素斋,我亲自做给你尝尝?不过这事得偷着来,君子远庖厨,若是被父亲大人知道了,我可就麻烦了!初八那天晚上还有灯会……”韩貅说一句,梁刹便点一下头,一双眼睛里透着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存与柔软。
正是流年正好,岁月安稳,美人如玉,君子如风。
“……哦对了,冀北之地春天退的格外晚,四月初八那时候,寒山上说不得还能看到桃花开,我少年时候在寒山寺里埋了两坛桃花酒,你若是不嫌弃,我们那时同饮?”
絮絮叨叨中,忽然一段清朗的少年音,猝不及防撞入耳中。梁刹一怔。
——明州春天退的晚,山上尤甚,四月初八那时候,说不得还能看到桃花开。可惜妙相你不能饮酒,否则我们到时候把酒临风,岂不快哉?
——倘若是花兄亲自酿造,以这钟灵桃花为引,这般盛情,妙相又如何敢却?
——恩?这酒可是你佛门五戒之一,我花半缘何德何能,能够令你妙相*师为我破戒!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既是为了花兄,想来佛祖亦能体谅。
——哈哈哈!好,那边说定了,我这就去埋上两坛桃花酿,我们那时同饮,不但明年,岁岁年年,皆是如此!
……
——当初说好的四月初八,共赏桃花,岁岁年年,把臂同饮。然而年年岁岁,却唯独我一人!
两个陌生又透着熟悉的声音,忽然在梁刹心中响起,就像是从遥远而亘古的灵魂深处埋藏许久,然后破土而出,一瞬间宛如春芽萌生,势不可挡,繁荣滋长,摇曳风中。
温润戏谑的青年男声金相玉质,即使梁刹确信自己从未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对他升起一种温柔;而那狂放潇洒的男人却从当初的落拓不羁,转变成最后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梁刹的眼前,几乎能够想起这么一幅画面:
晚春时节,山下已是繁花褪尽,浓绿妆点,唯独山上春寒未消,漫山桃花开遍,山上山下,仿佛两个世界。便是在这一处桃源之内,黑袍的男人不远千里化光而来,却只能孤独地收着一地空荡,纵然用无上法力留住了一日复一日的桃花又如何,那远处的深山古刹,早已经因为岁月流转变迁,而荒废成了断壁残桓,而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佛子,也早以身证道,不入轮回!
……等等,为何是,想起?
他曾经见过,还是曾经听过?
此时,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涩忽然涌上眼角鼻尖,明明是两个不知来处的声音,却宛如一道惊雷般在梁刹脑中炸响,惊得他神魂乱颤,肝胆俱裂,识海空茫一片,怔怔然不知归处。眼前的婆娑世界,脑中的亦幻亦真,竟让他分不清哪一个是现世人间!
“郎君?郎君?!梁刹!”
被那猛然加重的一声名字拉回了现世,梁刹抬头,看着面带忧色的世家公子,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被连名带姓地称呼时,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特殊的感觉。他有些艰涩地开口:“韩貅,当日,你为何要救我?”
“……”韩貅似乎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惊得一愣,他斟酌一番,开口道,“我乃是晋阳韩家嫡子,难道路见不平,还不能略施绵薄之力么。”
“若是想要帮我,却不仅仅是绵薄之力这么简单吧,即使是以你晋阳韩家的赫赫威名,一旦卷入这皇位斗争当中,恐怕想要全身而退都是不易,特别你韩家明哲保身多年,退居晋阳一地,多年来甘守家业。你这样轻率之举,却似乎配不上你韩家嫡子的身份。”此时此刻,梁刹的思路无比的清晰,当真是思如泉涌,任韩貅巧舌如簧,面对他澄静通透的眼神,竟都无法出言反驳。
“……那你说,我是为了什么?”
面对韩貅的反问,梁刹反倒闭口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