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新干线换乘JR时,若槻觉得晕头转向。离开没多久,东京仿佛变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
但即便是在瞬息万变的现代,城市本身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半的时间里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剧变的大概是他的感知。
京都也是大城市,但有一条大河流经市内,保留了不少自然风光。要想维持一个人能活出人样的环境,发展到京都那样的规模也许就差不多了。而东京在各方面都突破了极限,放眼望去,只觉得眼前是一座巨大而复杂的迷宫。
若槻先去了趟位于新宿的总部,然后乘坐京王线,前往位于调布的培训中心,见到了一群久别的老面孔。大家都是同一年入职的,工作地点却分散在日本各地,北至稚内,南至冲绳,在哪儿的都有。
平时离东京越远的就越兴奋,就在总部上班的职员脸上却全无波澜。若槻心想,一年半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挂着那样的表情呢?
进修的内容很是老套。大家被分成几个小组,围绕“在寿险与财险放开混业经营之际应采取什么策略”这一主题讨论到深夜,将结论逐条写在一张一米见方的牛皮纸上。第二天上午,小组代表在所有人面前发表讨论结果,随后是问答环节和各组之间的辩论。最后投票决出大奖、鼓励奖等奖项。
这似乎不值得公司特意出交通费和住宿费把全国各地的内勤职员召集到一处,不过这种进修的另一层意图,大概是犒劳一下平时在偏远地区艰苦奋斗的员工。有些员工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却只能当小地方的站长,直到退休都没什么机会来东京走走看看。
手拿彩色马克笔,和知根知底的伙伴们热火朝天聊到深夜,让若槻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由衷的畅快。会场里的他们,好似一群埋头筹备文化节的高中生。
第二天下午解散后,大伙便三五成群游玩聚餐去了,只有若槻又去了总部一趟。该见的人,昨天都已经见过了,今天有别的事要办。
除了人事课、会计课等常见部门,寿险公司还设有财务课、有价证券课、不动产课、外国债券投资课等专注资产运作的部门,更有医务课、精算课等其他行业找不到的特殊部门。各部门的工作都离不开高水平的专业知识,因此位于地下一层的资料室存放了大量的书籍。
若槻在开放式书架间穿行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本书。明明不是很老的书,黑色的封面却已是破旧不堪,有些书页甚至变成了褐色,许是保管不善。翻开一看,若槻才发现褐色的那几页是被咖啡之类的东西给弄脏了。
若槻自己填写了外借登记簿,带走了那本《人寿保险犯罪案例集》。其实公司有规定,只有在总部或周边分部工作的人才能外借图书。但实际管理没那么严格,公司不会跟员工计较这些,用完了再通过内部邮件渠道把书寄给在总部上班的熟人,让人家帮忙送回资料室就行了。
若槻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借了这么一本书。菰田事件也算是尘埃落定了,悬而未决的事情还有的是,事到如今再看这种书又有什么意义?
若槻没能想出一个答案,他把书装进旅行袋,上了总武线。所幸车上有空座位,但他没有立刻翻开案例集的心情,在东京的这段时间,他实在不想再因为那家人心烦意乱了。
在船桥站下车时,太阳仍高悬于天空,但时间已是傍晚。
他本想直接回老家,但这个时间段,母亲搞不好还在站点。这两个地方离车站都只有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他决定溜达去站点瞧瞧。
昭和人寿的船桥站点位于离市中心稍有些距离的大楼底层。若槻一进去,便有个戴眼镜的女文员说“欢迎光临”,看着像新人。
“你好,我是京都分部的若槻,是若槻伸子的儿子。”听到这话,女文员慌慌张张站了起来,嘴里直嚷嚷“是吗”“天哪”,都顾不上请若槻坐下,也不知道倒杯茶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若槻很是无语地在一旁瞧着。就在这时,母亲恰好回站点来了。
“咦,慎二?”
“我回来了。”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若槻顿时一肚子气:“不是都说了我要回来进修的吗?”
“是今天吗?”
“就是今天。”
母亲反复念叨“是吗”,又问那文员“站长呢”。对方回答“站长今天不会回来了”,她便草草填完了工作日报,转头对若槻说道:“走吧。”
母亲这副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千叶分部数一数二的优秀员工。但站长跟他提过一嘴,只要是跟客户约好的事情,再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会牢记在心。
“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都没提前准备。”
“不是不知道,而是忘了吧?”
母亲没有理会若槻的抗议,继续说道:“要不去吃寿喜锅吧。”
不可思议的是,母亲走进店门报上名字之后,服务员立刻就领他们去了包房。若槻意识到,母亲是订了座的。
她肯定也盼着见到久别的儿子,只是不好意思承认,所以才谎称自己忘了这事。
用啤酒碰杯后,母亲连连劝若槻吃肉。
“别了吧,我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这个年纪,总得控制一下体重。”
“你现在多重啊?”
“七十四公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