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4日(星期日)
在北区紫野的今宫神社内,汉子们身着绯红大袖礼服与白色袴裤,扮成红发恶鬼与黑发恶鬼,敲锣打鼓,东跑西颠,舞姿雄壮。
“最后那句唱的是什么呀?”黑泽惠问的是伴唱者的唱词,乍一听好似咒语。
“花儿安息吧,”若槻一边回答,一边连续按动小相机的快门,“旅游指南上写着,从前每到这个季节,就是花粉飞散的时候,疫病都会大肆流行,于是各地纷纷举办镇花祭,以驱赶瘟神,久而久之就成了传统。”
“花儿安息吧……我在京都住了这么多年,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祭典。难怪镇花祭的别名叫安息祭。不过办都办了,能不能顺便帮我求个花粉症早日痊愈啊……”
阿惠用手帕捂着鼻子,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若槻不禁想起了与阿惠的初遇。那时他还在上大学,加入了一个志愿者社团,阿惠则是后加入的学妹。她个子不高,身材苗条,有一头日本娃娃似的乌发,肤色白皙,让人过目不忘。可能因为太紧张了,她给人的第一印象有些沉默寡言。不过后来有人为活跃气氛开了个无聊的玩笑,逗得她莞尔一笑。就是这一笑,深深印入了他的心底。
社团活动的内容包括慰问京都府内的养老院、帮智障人士工作站组织文娱活动等,每逢年底还要前往大阪西成区的爱邻地区,为流浪者送饭。
若槻对社会福利与志愿者活动本没有特别大的兴趣。和大多数成员一样,他是入学典礼后不久被强拉进来的,就这么稀里糊涂成了社员。阿惠却是极少数打从一开始就自愿入社的成员之一。
她好像是一见到弱势群体和受苦受难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发自心底地共情。
记得某年除夕夜,她救助了一位因为大冷天睡在街上而感染肺炎的老人,把人送去了急救医院。老人似乎有什么苦衷,不得不背井离乡。虽然沦落成了流浪汉,却没有因此变得低三下四,自暴自弃。他衣着整洁,齐胸的白须也打理得干干净净。奈何年事已高,他没能找到工作,整整一个星期没吃上东西。
阿惠听老人讲述过往,一双明眸噙满泪水。若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感到自己对她越发着迷。
最终,若槻的低调攻势开花结果,两人开始单独约会。所幸京都拥有一千六百多座古寺名刹,名胜古迹数不胜数。稍微走远些,便能遍览岚山与大原的自然风光。小情侣不愁没地方去,而且花不了几个钱。
若槻毕业后入职了东京的人寿保险公司,两人便谈起了异地恋。见面的机会确实少了,但他们的关系并未就此渐渐疏远,至今如初。
他们都不是性格精明的人,没有随便换人或脚踏两条船的本事。而且没法经常见面,反而有助于他们维持新鲜感。
后来,阿惠留在母校读研深造,若槻则在去年碰巧被调来了京都分部。起初还以为每周末都能约会,谁知若槻的忙碌程度远超预期,以至于最近每月能见上一两次就不错了。
“这么说起来,祇园祭的起源不也是驱赶疱疮神吗?现代人瞧着热闹,殊不知这些庆典活动的起点往往是对疫病与死亡的恐惧。”
“嗯,在那个没有特效药的年代,人们对天花和黑死病的恐惧,恐怕比现代人对艾滋病和埃博拉出血热的恐惧要强烈得多。毕竟整座村子无一生还,在当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两人离开神社,漫步闲逛。春日和煦,好不舒服。
“不过当年要是有你这种负责审核身故赔付的人,那可就要累死了。五百人份的材料往你桌上一放,说‘昨天有个村子闹了天花,人都死绝了’……”
“受益人也都死了,哪还有人申请啊。”若槻淡淡地回答。
对话停顿片刻。再走两步,便是从大德寺墓地边上穿过的小路。
“哦……”阿惠一边哼哼,一边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的脸。
“干吗?”
“看来你不太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呀?”
“这话从何说起啊?”
“因为就算聊到了工作,你好像也不太乐意开口。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是吗?”
“是啊。我去东京找你的时候,你张口闭口都是欧元市场、LIBOR的日本溢价、美国财政部发行的国债……我听得云里雾里,可你说得不要太起劲哦。”
“有吗?我倒记不清了,”若槻嘴上装傻,内心却有种被戳到痛处的感觉,“哎呀,分部的保全工作就那么回事,也没啥好聊的。”
“因为这算后台业务?”
“不,恰恰相反,”若槻摇了摇头,“向客户支付赔款,就是保险公司存在的意义。甚至可以说,保险公司的每个部门都是为了这个终极目的存在的。从这个角度看,我在东京做的资产运营工作反而偏后台业务。”
“但你心底里并不是这么想的吧?”
“嗯……呃,我当然是这么想的。”
两人走入大德寺院内,若槻的爱车就停在这里。那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简约款摩托车,雅马哈SR125。这辆车原来的主人是京都分部的销售,比若槻入职更晚。他调任别处的时候,便将车低价处理给了若槻。为避免运动不足,若槻平时上下班都骑山地车,周末出行则靠SR125。
“还不到两点啊,有点儿尴尬。离吃晚饭还有段时间……接下来去哪儿?”
“我有点儿累了。”
“那找家咖啡馆坐坐?”
“嗯……要不去你家吧?都好久没去了。”
家中的一片凌乱景象浮现在若槻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