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亚瑟挂了电话,加兰冷静地在那边打着方向盘,她显然已经在脑内把地图过了一遍了,她开口说:“希利亚德,你觉得他会去哪?他再沿着那个方向走下去就要出城了,我不认为……”
“那个方向是旧城区吧?我想想——我记得还有一个小交通、墓地……哦。”拉米雷斯忽然顿住了。
“怎么了?”加兰敏锐地看了他一眼。
“多米尼克是属于我的教区的,我也了解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情。”拉米雷斯说道,用没握着车门扶手的那只手轻敲着自己的膝盖,“他是在法国出生的,母亲离婚后带着他搬到了霍克斯顿。他母亲过世之后埋在了一个墓地里面,应该就在他出城的那个方向上——你应该听说过,名字叫做‘圣母子公墓’。”
加兰好像明白了,她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哼声:“你是不是是指,我记得法国那边有一个习俗……?”
“对,法国的话,诸圣节的时候人们会去墓地给过世的亲人鲜花。”拉米雷斯点点头,“虽然我实在是不愿意想象他到底带着一把枪去墓地干什么。”
“你说的对,”加兰呻吟了一声,把油门又踩得深了一些,“帮个忙吧,帮我打个电话给欧阳。”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埃弗拉德·洛伦兹看着对方,谨慎地说道。
“您是知道的。”施海勃微微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一份东西往洛伦兹眼前晃了晃:那是一封信,打印的字体,右下角附了一个签名,“这是您失踪——容许我先用这个词吧——前后寄回给学校的辞职信,但是恕我直言,这下面的签名看上去并不是您的笔记吧?”
“在伊莱贾·霍夫曼袭击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的那天,曾经寄给了我就职的报社一些大主教的照片,另附了一张他手写的卡片,我这里有照片为证。”施海勃扬了一下拿手机的那只手,“您可以对比一下这两张图片上的字迹——您看那个L和那个R,都很有特点是不是?”
他愉快地看着洛伦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而他身后的伊曼纽尔·弗格尔的脸色甚至更复杂一些,有趣。
他满意地说:“您那封辞职信根本不是您亲自写的,是吧?让我大胆地猜测一下,霍夫曼绑架了您,然后以您的名义送出了这封信,是吗?”
“然后呢?”洛伦兹冷冰冰地说,他的眼睛可怕地发亮,但是这并不会吓倒施海勃。
“我想要真相,”施海勃说道,他压低了声音,在声音里面掺入了一丝温和的诱劝,“请把关于伊莱贾·霍夫曼的那些事情的真相告诉我——我不会在报道里提到您的名字,毕竟我猜霍夫曼当时并不只绑架了一个神职人员,对吧?告诉我一些关于别人的事情,真实的、未曾有人知道的事情……咱们就算两清了。”
“两清?我可不记得我欠过你什么。”洛伦兹神父缓慢地说道,伊曼纽尔能听见他声音里有些震怒在缓慢地滋生,“如果我不答应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真不愿意这样干,但是……”施海勃眨了眨眼睛,轻快地说道,“或许,公众准备好看您和您身边这个年轻人的亲密照片了?”
因为他当然是有备而来的:他拿到那份辞职信以后先去找他认识的一个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出了份关于笔记的鉴定报告,然后就开始加班加班地跟踪洛伦兹,他最开始看到伊曼纽尔·弗格尔的时候以为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普通的室友关系,但是事情的发展很快让他震惊起来。
他是真的、真的没想到能拍到一个神职人员和一个年轻男性接吻的照片。
——好吧,好吧,那张照片是他埋伏在对面楼上、透过人家家的窗子照到的,但是谁会在乎呢?一个神职人员和与他同性的年轻人维持着不可言说的关系!人们最喜欢的关于梵蒂冈的丑闻的类型!
但是不,他是不会现在就把这样的新闻报到出去的,他想要用这个真相换来另外一个更劲爆的真相:说真的,成败在此一举了。
“洛伦兹神父,我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他看着对方震怒的神色,轻声说道,脸上依然保持微笑,“我想要报道关于霍夫曼的那个新闻——我不会在报道中提到有关您的一个字的。我想,您肯定也不希望梵蒂冈和教众们知道,您和这样一位……年轻人保持着不正当的同性关系吧?”
那个年轻人愤怒地提高了声音:“你——”
那位神父的嘴唇微微张合,那一瞬间,里奥哈德以为他就要得到答案了,可惜并没有,因为下一秒对方猛地上前一步——下一秒里奥哈德的脸色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洛伦兹把拳头狠狠地揍在了他的脸上,这位运动细胞不怎么出众的记者踉跄地往回退了一步,狼狈地撞在了墙上。
他眼前疼得发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抹自己疼痛难忍的鼻子,摸到了一手的鲜血。操,他的鼻梁不会断了吧。他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你他妈——”
“你愿意报道什么关于我的事情,请便。”洛伦兹神父冷硬地说道,那色彩与金绿宝石相近的眼里流泻出一种深深的厌恶。“关于伊莱贾·霍夫曼的那个案子,我没有什么可说的。”
车子猛然停在了圣母子公墓之前,加兰下车的时候,天上的阴云已经压得很低了,看上去仿佛就要下雨。
拉米雷斯紧随在她的身后——圣母子公墓建于十八世纪上半叶,是弗罗拉最大的埋葬平民的公墓之一,这座古老的公墓外面的围墙上同那个年代的许多墓地一样,绘制着“死亡之舞”的壁画:死亡天使吹响小号,巨型的死神手持镰刀,从教皇到国王、贫民到疯人,全都化身骷髅,骑着白骨做的马,跟随着死神载歌载舞地向前。
加兰和拉米雷斯很快穿越了那扇年代久远的拱门,墓地的近处净是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古老墓碑,古树下竖立着生长满青苔的天使和圣徒雕像,到了近郊,这些墓地似乎在上午这样的时刻永远笼罩着蒙蒙的水雾。
他们不得不往前走了好几百米,才走出了层叠着古老墓碑的区域,眼前的墓碑较新了,而他们也很快看见了他们在寻找的那个身影。
他们看见多米尼克跪在不远处,颓废地委顿在地,面前的墓碑前方放着一束新鲜的花朵。就算是在这么远的距离上,他们也能看见多米尼克的背影在颤抖。
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举起了手,手腕在阴云笼罩之下愈加昏暗的光线里面白得像是枯骨。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枪,冷冰冰的黑色枪口逐渐贴近了自己的太阳穴。
注:
①因为在我看来,生活原是基督,死亡乃是利益:我现在选择哪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出自《斐理伯书》,圣保禄写给他人的书信,下文提到的段落出自同一篇。
【愚人船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