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咱们中间有一个人应该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停自责,那也应该是我!我理应唾弃自己,我竟然看着那件事这么发生了,然后在之后的日子里一直对此缄口不言!”伊曼纽尔感觉到自己的嗓子里泛起一种酸涩,他的声音好像已经徘徊在破音的边缘了,“天啊,你想想我干了什么事情!如果你在这几年之内死了,我——”
他几乎说不下去了,他眨了眨眼睛,发现眼里愚蠢地泛起了泪水。埃弗拉德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被他吓到了。
所以当霍夫曼再一次雇佣他的时候……霍夫曼用另外一个假名雇佣了他,当时他并没有像太多。但是那个混蛋竟然在吃完饭之后假装无事发生一般下去跟厨师团队寒暄,而伊曼纽尔几乎都能看见对方的眼里闪动着一种几乎化为实体的戏谑笑意。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伊莱贾·霍夫曼什么都知道,他根本知道在几年前当他在基尔的小教堂里抓走埃弗拉德的时候,伊曼纽尔被繁琐在后面的更衣室里,他知道伊曼纽尔看见了那段侮辱一般的对话……他也知道伊曼纽尔因为顾虑他妹妹的安全,在之后的几年里从未再提起这件事。
霍夫曼甚至可能知道伊曼纽尔爱埃弗拉德·洛伦兹!霍夫曼在圣伯多禄圣保禄瞻礼之前雇佣伊曼纽尔去给他和大主教准备晚餐是有缘故的,那根本就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讽。伊曼纽尔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没有在霍夫曼在厨房里露面的时候就冲过去那一把刀捅进那个家伙的喉咙的,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战斗力还是有准确的估量,他在对方冷酷的微笑里假装礼貌,心里唯一想的就是在宴会结束之后冲出去报警。
这一次他决不能再退缩,他是还自由的人里唯一一个知道了霍夫曼做过什么事的人,他是唯一一个还能挽回一切的人……或许,他能成为最后拯救埃弗拉德·洛伦兹的那个人。
当时他唯一担心的就是警察可能不会相信他的说辞,毕竟那太匪夷所思了,直到他离开霍夫曼的那栋房子之后,从厨师服的口袋里找到了一条染着血的罗马领。
——这就是后来一切故事的开端。
伊曼纽尔又眨了一次眼睛,他眼里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了,神父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明显是被他吓到了的神情,而他不管不顾地继续说:“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或许我当初应该从被反锁的更衣室里冲出去的。其实我是能撞开门的,不是吗?但是我当时被吓破胆了,我应该出去的,或许霍夫曼会杀了我,但那也比……”
“曼尼!”埃弗拉德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伊曼纽尔,他好像真的生气了,眼里又有那种火光一般生机勃勃的、咄咄逼人的神情一闪而过。
伊曼纽尔卡住了,有那么一瞬间,他因为对方的神情忘记了想说的话。当他忽然沉默下来之后就好像失去了在此开口的力气,不可否认,被持刀的高大混混拦路打劫已经足够把大部分普通人吓坏了。到这个时刻他才发现自己的手也在抖,就好像是什么后知后觉的应激反应。
伊曼纽尔注视着对方,他在这种注视中感受到了一种如饥饿一般的感受。他看着埃弗拉德掺杂着金色斑点的绿眼睛和在灯光之下闪闪发光的砂金色卷发,眼角堆积的那些苦痛的皱纹和那种真实的关怀神情,某种东西就从他的心口痛苦地膨胀而出了。
伊曼纽尔听见自己轻轻地说道:“……我爱您。”
一见钟情当然又戏剧性又疯狂,爱上一个身份不明、很可能跟黑帮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的家伙则根本是在找死;要么那就是愚蠢的吊桥效应,肾上腺素给他造成的幻觉;在那次带着陌生人逃离不知名的敌人的追杀的运河航行里,这件事就这样发生在了伊曼纽尔·弗格尔的身上。
埃弗拉德本来正盯着他,然后他脸上的什么神情好像忽然松动了,他迅速而不自然地低垂下眼睛。伊曼纽尔深吸了一口气,以此填充自己所剩无几的勇气。
“……你知道吗,”片刻之后,他听见洛伦兹神父干涩地说道,“我在教堂听忏悔的那几年听过不少人讲述自己失败的婚姻,即便是如此,这也是我听过的数一数二的糟糕告白了。”
伊曼纽尔迟钝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后知后觉地理解了对方再说什么。他同手同脚地往前一扑——埃弗拉德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而在刚才伊曼纽尔的腿已经因为不舒适的坐姿而麻掉了——差点被自己绊倒,然后几乎是扑在了对方的脚下,膝盖压在柔软的地毯上,胸口抵着对方的膝盖,手按到沙发的坐垫上去了,几乎把对方的腿圈在了自己的双臂之间。
他急急地说:“我可以重新来一次的!单膝下跪、鲜花、蜡烛——!”
埃弗拉德无奈地看着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一口气。
然后伊曼纽尔嘴里正要滚滚而出的其他词就都被噎回去了,那位神父带着那个无奈的神情按住了他的肩膀,俯身亲了他的嘴唇。
拉米雷斯批阅完能自己在家处理的那部分公文、回到卧室的时候,加兰正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被褥之间昏昏欲睡,拉米雷斯枕头的那一侧床头灯是亮着的,除此之外房间出于一片昏暗的阴影之中。
自从家政不来收拾屋子、而加兰住进他的卧室之后,那些被褥就没在整洁过了。拉米雷斯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坐下,但是加兰还是立刻跟章鱼一样缠了过去,双手从毯子下面探出来,搂住了他的腰。
“继续睡吧。”拉米雷斯轻轻地说。
“我就没睡着,”加兰含混地说道,一颗黑漆漆的脑袋在他的肚子附近拱来拱去,就好像什么奇怪的大型动物。“希利亚德,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
“你以为你还是九岁吗?”拉米雷斯好笑地反问。
加兰看着他,那双灰色的大眼睛看上去见鬼的天真无邪,她富有暗示性地眨眨眼睛,说:“我是不是九岁您清楚的。”
“……”
拉米雷斯瞪着他,加兰还是一副困倦又乖巧的样子,行动部选拔里几乎被她打断腿的那些对手看见现在这一幕,可能会一路尖叫着打碎十层楼的窗户跳出去。拉米雷斯却只能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说:“那你好歹放开我,让我去给你找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