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不让你喝咖啡是因为你跟汽车烧汽油一样喝咖啡,”拉米雷斯平静地指出,没能掩盖掉声音里细小的笑意,他优雅地用餐刀切掉培根烤焦的那一条,那个动作让加兰很想凑过去亲吻他的手指。“你要什么果酱?”
“桃子的那个,”加兰指了一下,她抬起头,眼神锐利地盯着对方,“睡得怎么样?”
拉米雷斯停顿了一两秒,不知道是因为正在给加兰递果酱还是因为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说:“……不太好。”
“别心急,至少昨天你没有再尖叫了。”加兰语气很温和地说,然后她开始心不在焉地往面包上面抹果酱,“我问了,科尔森还是不准我出外勤。今天洛伦兹神父的室友搬进公寓,要是他那边没什么问题的话,明天我打算去看多米尼克。”
“多米尼克?”拉米雷斯从盘子上方看了她一眼。
“虽然你本来不应该知道的,鉴于他现在的住址是保密的……”加兰含糊地比了个手势,“总之,他现在还留在弗罗拉。他情况应该挺糟糕,局里医疗部门的人联系我说他上次跟心理医生约的见面没有去。”
拉米雷斯只见过多米尼克一次,就是之前不得不和霍夫曼吃晚饭的那一回,他不愿意回忆那天晚上的情形,但是得承认多米尼克的状况不好是可以理解的。
纵然是拉米雷斯本人,也没法很快从这种情绪里解脱出来——他自己最近的睡眠已经糟糕到登峰造极,圣若翰洗者大教堂方面不准他马上回去上班,这个消息是由威廉传达的,而这个内容用他的话则被这样表述出来——他说:“主教大人,圣职团的意思是,至少等到您站在公众面前不会发抖的时候再回教堂。”
他本来不想把话说得这么伤人,但是拉米雷斯向来对自己有着很不正确的认知,换而言之,他有的时候把自己想象得过于强大了。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肯定会在手上的贯穿伤还没有完全痊愈的时候就一边手抖一边回去签发教区的文件。
所以最近拉米雷斯几乎每天留在家里无事可做,威廉只会把教区里最无法决断的那部分事务告诉他。现在,加兰用手撑着下巴,微笑着看着他,她脸上泛起的那些血色和嘴角的那个微笑令拉米雷斯感觉到心安。
“那么,既然您好久没有出门了。”她小声问道,没有刻意掩盖眼里的期待,“明天您想不想跟我一起出去?”
拉米雷斯卡了一下,或者说,对方的目光往往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他停顿了三到五秒钟(心里考虑着外面空旷的环境和那些应当存在的不可见的危险),但是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
“好的。”然后他听见自己说道。
加兰微笑起来。
“我觉得只是你多心了,里奥哈德。”《菲尔格兰特先声报》的主编说道,他像一座山一样坐在办公桌后面,体积庞大,看上去特别稳重。
“不是的!”里奥哈德·施海勃反驳道,他的有些同事会说他自从拉米雷斯枢机被绑架一事的报道一炮而红之后越来越自大,但是他自己可不这么觉得,“您看,这绝不可能是一个巧合——这个人,埃弗拉德·洛伦兹,一个很有名的神学家,他在2010年下旬失踪了,或者,按照弗罗拉大学给出的说法,他们的客座教授在失踪两星期之后寄回了一封辞呈,但是这明显不符合规范。后来的几年里他音讯全无,没有新书出版、没有参加过任何学术研讨会,说真的,这不像是一个搞学术的人会做的事情吧?”
“天啊,”主编举起一只手,“里奥哈德……”
“在伊莱贾·霍夫曼死后的几个月,这位神学家忽然又出现在公众视线里了。”施海勃一边说一边把两张照片拍在主编的桌子上,“您看这张,是他五年前的新闻照片,这张,则是前几天我去弗罗拉大学里偷拍的,差别很大是不是?”
差别当然很大,这位神父在消失在公众视野中几年之后,看上去更加憔悴了,鬓角的白发的数量肉眼可见地增多;施海勃觉得他瘦了不少,颧骨下面有一道隐约的阴影。
“这不能说明什么。”主编坚决地摇摇头,“说真的,你关于拉米雷斯枢机的那篇报道写得很好,但是我觉得还是不要什么都往霍夫曼身上联想比较好吧……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而已,霍夫曼只是个恐怖分子,你难道想说他绑架了另外一个神父吗?还绑架了五年?”
“霍夫曼不是一个普通恐怖分子!”施海勃强调道——霍夫曼当然不是,他见证过。他永远会记得那个人半躺在圣若翰洗者大教堂的圣坛之下的那个时刻,他偏过头去亲吻已死的保罗·阿德里安惨白冰冷的皮肤,他的眼里有种愉快的、可怖的恶意,那绝不是属于一个疯狂的邪教信徒的眼神。
“他为什么不是呢?你的报道也也是这么写的啊?”主编反问道。
施海勃卡了一下——当然了,因为安全局那帮混蛋逼着他签了保密协议,还用一个乱杀人的疯子威胁他,他又能怎么办?反正他当时有独家报道权,报道跟安全局一样的说辞又对他有什么损失?
他发誓,如果他当时知道这后面还能越挖越深的话,他绝不会签那个保密协议的。
这次他绝不会犯这种错误了,安全局的人只不过是不让他报道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发生的事情,可没说不让他继续深挖伊莱贾·霍夫曼的过去,他决不能在此停步,普利策奖还等着他呢。
“总之,我坚持我的看法,从洛伦兹这条线挖下去绝对还有料。”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主编盯着他看了好几秒,最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好吧,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就去弗罗拉市调查吧,不过我事先警告你,你一无所获的时候,可不要忘了我现在对你说过什么——去吧,你可以暂时在弗罗拉工作,但是这边你要写的内容可不要落下,周四之前把那篇关于南菲尔格兰特大教堂重建募捐的新闻稿给我交上来。”
“好的。”施海勃干巴巴地说道,他已经想好了,他立刻就要去弗罗拉市,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不管埃弗拉德·洛伦兹失踪的这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都会调查清楚的。
最终,埃弗拉德还是帮伊曼纽尔收拾了一部分东西。
那只叫做克普托的狗可能真是的很喜欢他,总是开心地围着他转来转去,当然了,如果你走到哪里都会不小心绊在狗上,你收拾屋子的速度也会变得慢很多。
到了下午些到时候,他们才终于把东西都整理好了,还顺便扫除了一遍。埃弗拉德帮伊曼纽尔把一只锅——以他的水平,实在是看不出那是用来做什么的锅——放在厨房最上面的橱柜里,他的袖口自然地随着他的动作往下滑了两寸,等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的皮肤看上去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光的苍白,鉴于他这几年都没有几次见到天空,那也并不奇怪。而他的手腕上横贯着一道明显的伤痕,像是一排尖刺之类的东西深深地刺入皮肤里之后会留下的痕迹,就好像圈着他的手腕的一圈奇怪的齿痕。
埃弗拉德垂下手,可是已经晚了。伊曼纽尔之前在厨房的另一头,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在他想要拉下袖口的一瞬间,对方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