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由你们中间根除你的神柱,毁坏你的神像;对那不顺服的异民,我必在愤怒激愤之下施以报复。]
事情就发生在拉米雷斯准备离开安全局的时候。
他在那里一路待到晚上——当天下午另有弥撒,所以主日是一周里最忙碌的时候,只有要举行拜苦路敬礼的周五下午能与之匹敌。结果加兰真的被这帮人殷勤地留下过夜,当天的晚饭特别朴实,透着一副农庄里的居民们自给自足的质朴气息,而安全局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特别担心这顿饭里有什么部分又被下药了,结果当然导致这顿饭到底食不知味。
最后加兰终于在天全黑了之后顺利地回到了之前霍夫曼先生给她安排的房间。那也没办法,大晚上的她还去看了教友的唱诗排练,虽说他们到底是没有管风琴,但是在这种人人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圣殿圣徒团的教友们的热情还是很高,而加兰实在是不想显得不合群,只能跟着一起去。
这段时间里,克莱曼婷和亚瑟在汽车旅馆里吃了据他们描述难吃得惨绝人寰的速食,克莱曼婷甚至表示,如果一辈子只能吃这种东西,她宁可也选去苦修、在大腿上打洞。不知道怀特海德·兰斯顿吃了什么东西,可能仿生人不需要吃饭吧。
总之,虽然加兰自己表示她觉得致幻剂的劲儿已经过去了,但是每个人还是如临大敌,时刻紧绷着神经让人疲惫不堪。就在加兰好不容易躺在了那张被确认没有摄像头也没有窃听器的床上、拉米雷斯准备回家的时刻,她的通讯忽然又被接通了。
——毫不夸张地说,那声音落在谁的耳朵里面,都觉得好像是死神的呢喃,魔鬼的低语。
“莫德,”克莱曼婷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谁听她的声音都觉得她像是来报丧的,“我们这边发现了点儿问题。”
“请至少告诉我,是因为你们两个吃了太糟糕的速食以后食物中毒了。”加兰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地说道。
“完全不是。”亚瑟说,隔着耳机模糊的收音效果,都能听见他在劈劈啪啪地打字,“你不是往那个什么什么霍夫曼的身上装了个追踪器吗?我这边一直在看着地图,然后发现他三更半夜地出门了。”
“嗯?”加兰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已经要移动出农庄了,看上去移动的速度还挺快,可能是乘坐了交通工具。”亚瑟语速很快地说,“你和怀特海德谁想去看一眼?”
其实所有人大概已经知道实际上的答案是什么了,他们几个互相都很熟悉,在这样的任务上的分工彼此之间也很清楚。加兰在他说完之前已经很麻利地下床穿衣服,等到亚瑟问完的时候,她已经从窗口翻出去了——霍夫曼给她安排的卧室在二层,她像是一只鸟一样沿着排水管消失在了窗口。
“如果怀特海德去的意思是我要代替他守在水塔顶上,监视那位阿德里安神父的话,我当然还是选择去跟踪霍夫曼啦。”加兰说道,她几近无声地落在了窗外的草地里面,夜色深沉,这个月份的夜晚还是有一种奇怪的凉气,“毕竟这够有趣不是吗?”
与此同时,在弗罗拉市,拉米雷斯收回了几乎要迈出门的脚步,问道:“为什么?”
施密特女士下午就已经走了,说是弗罗拉警局的人想找她搞一个讲座。现在屋里只有他和科尔森先生在,后者一把年纪了全靠喝咖啡续命。对方看向他的眼神,似乎是明明白白地再说:现在您在这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您是可以回去的。
但是鉴于他们对那些旧事都心知肚明,可能就不用多言了吧。
“因为上午那个致幻剂——我猜服用后可能会导致瞳孔放大,所以当时我才觉得阳光超级刺眼。”加兰说,她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喘,有可能是在奔跑,“但是我在跟那个霍夫曼对话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他,他完全没有这个症状,所以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他根本没喝那个葡萄酒,但在场的每一个教徒应该都领圣体了才对……所以合理猜测,他很可能知道那个酒里有什么东西。”
这样一来,这个人就有可能是保罗·阿德里安身边亲近的知情人,那他这个时候离开农庄就更可疑了。加兰的确是很希望他是代替被抓的那个倒霉蛋去购买致幻剂的,这样来个人赃并获,立马就可以结案。
……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因为目前的确只有锚帮里十字查克那帮人在卖那种致幻剂,经由一条千辛万苦从南美来的走货路线进入欧洲。现在查克那些人也联系不上了,圣殿圣徒团应该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可以用以替代的致幻剂才对。
“总之怀特海德你留下盯紧阿德里安,”这个念头在加兰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已经把安排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了,“克莱曼婷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主要是万一他真要去跟什么人接头就麻烦了。”
“收到。”克莱曼婷说道,她神清气爽地把汽车打着火——终于能离开这个糟糕的汽车旅馆了。
“还有怀特海德你得把你的车借我一用——是在我想的那地方吗?”加兰继续问,她已经接近了农庄的一面墙,正是离兰斯顿埋伏的水塔比较近的那一面。她在离墙几米处助跑起跳,灵巧地翻过了围墙,那姿势足以让世界上所有跑酷爱好者和《刺客信条》玩家痛哭流涕。
兰斯顿在通讯里冷冰冰地说:“你干嘛老问我自己知道答案的问题?另外,记得还给我之前加满油。”
而加兰已经落在了墙的另一边:墙根的草丛里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上面盖着粗糙的防雨布,几乎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加兰轻轻地啧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把防雨布扯开了。
然后她愉快地吹了声口哨。
——一辆宝马S1000RR摩托的流畅线条暴露在她的面前。
伊莱贾·霍夫曼感觉到了一点点的不爽。
主日后的夜晚一般是他少有的“私人”时间,虽然一般人看来他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以无限的热情投入到保罗的教会的建设中去,但是他的的确确是有自己的私生活的。主日弥撒之后……这个时间,本来他应该实打实地回一趟家,雷打不动地享受自己的夜生活,日子本应该这样运转下去,只要保持着极有规律的习惯,生活总不会出什么大错。
换言之,对他这一类相当谨慎的人而言,改变自己的习惯真是难受极了。
他现在沿着城际公路驱车一路向北,白亮的车灯刺破茫茫的黑暗,这样偏僻的路段上,这个时间几乎没有什么人了,交通总比白天顺畅很多,他估计着自己在午夜前后就能到达目的地。
他能听见风拍打在窗户玻璃上的声音,天色阴沉,没有月光或者星星……他的思绪飘向别处了:因为为他“采购”的那个人到现在都再没有消息,以他一向的经验来猜测,干脆认为那个家伙已经死了比较妥当。“十字”查克和他手下的小混混也再没有在弗罗拉市出现过,虽然弗罗拉警局最近打击黑帮势力的力度确实很大,但也没有大到要让人跑路的地步。锚帮上层那些老不死的跟失忆了一样换了个人顶替查克的位置,旧城区的生意还是那么做着。
这一切让他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暴雨之前的蛇和燕子都会有那种感觉,微妙而难以解释。坦白地说,他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致幻剂的存活不足了,合适的代替品很难找,查克貌似的确搭上了从南美到霍克斯顿的那唯一一个走私类似药物的毒品贩子,这样一来……
新的供给无法补充,保罗对此一无所知,那年轻人满足于他的布道之后那些人露出的安详又感动的感觉,那给他力量,恐怕不会比那位从不露面的神给他的力量更少。伊莱贾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信徒如果发现了这个农庄之后不能再给他们“那种”安宁,他们到底会怎么想。
说真的,保罗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包装之下,伊莱贾·霍夫曼自己都很了解这一点。一个凡人能坐的事情总不会太多,不能分开红海、不能用手杖敲击石头就令石头里涌出清泉。如今天刚来听弥撒的那个小姑娘所言,保罗的布道“很感人”,但是那也只是感人罢了——恐怕和圣若翰洗者大教堂里的那位红衣主教的布道不会有区别,或者,就他们两个的年龄和阅历而言,说不定对方要更胜一筹。
意即,单单“感人”绝对是不够的,那些人只是想找个心理寄托而已,要不然总不会在受到创伤之后在寻找自己的宗教信仰。或许对那些人来说,这个教派和那个教派并没有什么区别,保罗·阿德里安和希利亚德·拉米雷斯之间也没有区别:这是伊莱贾最在意的问题,如果一旦保罗不能给他们安宁——
(况且,假设出现了这样的挫折,保罗不在意也就罢了,但他了解保罗,所以知道那个年轻人相当在意这一点)
说出去像是个天方夜谭,但他确实希望保罗超越他们、战胜他们,包括拉米雷斯——尤其是拉米雷斯——但这并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在那些事情真的发生之前,他们得向这些经历悲惨的信徒证明保罗·阿德里安是对的(也得向那个情绪敏感的年轻人证明他自己确实是对的),对此,伊莱贾心中有个很多年前就酝酿起来的计划……大概就是从他刚刚认识保罗的那个时候开始。
(或者说,他刚刚“选中”保罗的那个时候开始,这两个词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