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老钱非常赞同这条规定,可现在的话,他的大肉包怎么办?
自己还想一直吃啊!
老钱眼巴巴看向刘队,后者正把最后一口包子吃完,“走吧。”
老钱不解:“去哪?”
刘队平静开口,“回基地。”
早一天把医院的情况上报给基地,里面的民众就能早一天能治疗污染,吃上干净的食物。
……
A市地下基地。
这是全靠人力掏出的地下空间,狭小憋闷黑暗无光,有着数不清的缺点,但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远离红月。
即使污染会透过层层土壤渗透下来,但比起被红月直接照射,情况肯定要好上许多,最初的一年污染不如现在程度深,他们即使发臭发烂,但那只是一部分,整体还维持着原样,即使食物味道古怪,只能吃蚯蚓蟑螂,但比起那些完全被污染的食物,已经算是人间美味。
所以日子苦点,每天蓬头垢面,所有的行动都实行管制,就连排尿都要去指定的地方,再收集过滤利用,他们也能坚持。
但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基地污染程度越来越深,事情无可避免地滑向糟糕的一面,人们每天起来就能发现身体发黑的部位越来越多,自己的面貌也越来越古怪,可能会长出兽毛,或者滑腻多余的器官,可以像任何东西,反正就不像是个人。
他们就看着自己一点点走向死亡,但没有一点办法。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基地也越来越安静,刚住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嫌弃太拥挤,这小小的基地要容纳十万人,几乎要挤。爆了,但到三年后,基地已经空旷到需要封死一些边缘地区,以免太久没有巡逻导致污染怪入侵。
人们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没有想法,能有什么想法呢,知道自己正在死亡,谁都会觉得一切没有意思。
当然,有人还没有放弃,希望找出治疗污染的办法,但勇敢无畏,被一次次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的人终归是少数,大多数的人还是倒下了,他们大部分时间就躺在基地里,有事让他们去做,他们就去做,没事做就躺着,少动动饿得慢,就不用吃烂泥。
大多数的时候一天到晚连话都不说,仿佛真是一具尸体,还是死了太久,全身开始腐黑膨胀的尸体,但这样的人里头有一个例外,那是个眼神坚定的老人,她叫做陈爱梅,每天都会准时来到0123号洞穴。
现在所有东西全被污染了,床和地面,被子和石头没有区别,甚至被子污染后软烂的触感,还没有石头好,所以大家就往地上一倒。
0123号洞穴里居住的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人,红月前叫做陈家坳,红月后陈家坳不在了,只剩下了陈家洞,这里都是陈爱梅的子孙后辈。
“起来,再躺着人就躺废了,都起来。”
陈爱梅嚷嚷着,在洞里走来走去,希望将他们叫起来,但老老少少十几人没一个动的,起来又能怎么样,身体中的污染不还是在,那又何必浪费那个力气,躺废就躺废,反正早晚都是死。
陈爱梅见此脸上闪过难过,她瘦小的身体被侵蚀后,却仍站得笔直,浑浊的眼只剩下漆黑,却依旧能看到光,后辈们的反应不会让她放弃,“怎么,你们已经觉得自己死定了?我这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太婆,都还没觉活够,你们年纪轻轻这就不行了?”
陈雨柠眼睛转了下,她最初听到奶奶这么说的时候,只觉羞愧无比,是啊,她比奶奶年轻,手脚更加有力,耳聪目明行动矫健,在这样的灾难下,应该她来照顾老人才是,奶奶还没放弃,她怎么能比老人先认输?
所以往往奶奶这样说后,她就会短暂振奋起来,努力应对灾难,但是不行啊,真的做不到,她已经很努力在保持积极,不让绝望吞没自己,可还是做不到啊,身体肉眼可见地在变差,她长出了鱼鳞,从肚皮开始慢慢延伸到手臂,现在已经覆盖下半张脸了。
从腥臭黏糊的鱼鳞长出来后,她就不敢再看自己的身体,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这是多么恐怖的噩梦,而且是无法逆转永不会结束的噩梦,她崩溃过,认为这不是自己的身体,曾经也想过自。杀,可一想到自己死后,家人会很伤心,才勉强忍耐下来,苟延残喘地活着。
就说吧,面对这样的事实,几句语言激励又有什么用呢。
陈雨柠当然知道奶奶的话是正确的,在困难中他们应该保持希望,决不放弃等待奇迹的降临,可奇迹不降临怎么办?
正确的口号喊一百遍也只是口号而已,现实不是童话,没有必定圆满的结局,多的是不如意,或者说不幸才是常态。
陈雨柠就如一块死肉一动不动。
陈爱梅看到这幕,表情变得痛惜,忽然说起另外一件事,“我当姑娘的时候,镇上过灯节,整条街都是花灯,把暗沉的夜照得犹如白昼,空气里都是食物的味道,有吹糖花糕馄饨炸年糕……”
“那是你当姑娘的时候,”陈雨柠知道后面的话不该说,但她控制不住自己,还提这些有什么用呢,过往越美好,只能显得现在越痛苦,她已经吃够苦了,只想静静等死,为什么还要来提醒她这些苦难有多苦,“我当姑娘的时候就只有污染。”
陈爱梅沉默下来,她还可以继续说,但看到孙女眼角的湿意,她无法继续说下去了,巨大的痛苦吞没她,陈爱梅已经不知道每天过来鼓励后辈,是想让他们恢复斗志,不要倒在黎明之前,还是她自己坚持不住,需要这样一遍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倒下不要放弃。
陈爱梅想到那年的灯节,热闹的舞狮队一路从城隍庙舞弄到东门口,孩子们笑着尖叫着挤在路边拍手,她们这些大姑娘也站在柳树下,说说笑笑看着金色的大狮子追逐龙珠。
当时的人那么多,每个人脸上都有笑脸,小吃是那么多,从街头排到巷尾,河里的花灯一盏连着一盏没有尽头,就是在这样的夜风里,她听到这辈子最好听的那句话,“小姐你的手帕掉了。”
这是陈爱梅最美好的记忆,是她和爱人的初遇,可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记不起来了,想不起当时那些人的笑脸,想不到那块桂花糕的滋味,更记不起河里的花灯是什么摸样,最后连说那句‘小姐’的人都没了声息。
陈爱梅不再言语,佝偻着背走出洞穴,是她老了,也许孩子们说的对,污染没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