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扬隐约看到他在忙些什么,便也起身跟过来,站在厨房门口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陈非把开瓶器从抽屉里取出来递给他:“帮我开下红酒?”
“Sure。”顾靖扬拿起桌上的红酒看了一下,然后打开,缓缓倒进两个杯子里面。
陈非把整锅意面端出来放在餐桌中间,给两人重新换上干净的盘子,然后用面条夹夹起份量适中的面条,手势稍转,不疾不徐地放到盘中,他的动作优雅熟练,面条以一种漂亮的姿势在盘中缓缓展开。
顾靖扬很感兴趣地看着他的动作:“难道你在美国学的是厨艺吗?”
陈非笑了:“我那时有一个roommate是西班牙人,他很会做菜。”
说着双手捧过面放在顾靖扬面前,又递了一块奶酪和一个小擦板过去,顾靖扬接过,挫了厚厚一层到面条上,递回给他。陈非也跟着挫了厚厚一层到自己的面上。
“谢谢你的招待。”顾靖扬举起酒杯,对陈非说。
陈非跟他轻碰了一下:“Mypleasure。”
顾靖扬卷了一叉子面送到口中,陈非等他吃完才问道:“味道还可以吗?我不知道你喜欢吃硬一点的还是软一点的面,我是按照平时的口味来煮的。”
顾靖扬擦了一下嘴巴,笑道:“如果我说,这是我最近两个月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你相信吗?”
他不挑食,不代表他吃不出菜品的好坏。陈非的意面十分弹牙,软硬咸酸都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有家的味道,吃起来很舒服。
陈非当然不信自己的手艺好到那样的程度。但顾靖扬脸上满足的表情也不是骗人的。他弯了弯眼睛:“你喜欢就好。”
顾靖扬毫不客气地大口吃起来,陈非的面煮得好,酒也配得好,2006年的Sangiovese,经过18个月oldbarrel的陈年,把粗糙紧实的丹宁洗得优雅细腻,同时保持了相当高的酸度,和西红柿酱的微酸口感达到完美平衡,既不会抢走面的风味,也不会被面的味道影响红酒的口感,顾靖扬吃得很满足。
两人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闲聊交换一些成长资料,和所有刚认识的朋友一样,哪个学校毕业的啦,学什么专业的啦,等等,当然也会顺便谈一些学校的趣事。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顾靖扬知道陈非是罗彻斯特大学MS硕士毕业时,还是觉得有点吃惊,而陈非学了三年的爵士钢琴却没有留下来拿一个学位,又让他觉得有点遗憾和好奇。
而当陈非听到顾靖扬是纽约人的时候,他也是很惊讶的,美国最好的学校几乎都集中在东部,哈佛、MIT、普林斯顿、宾大……更别说纽约人都难免有一种其他城市都是乡下的优越感,就算看不上NYU,也还有常青藤的哥大,顾靖扬怎么会大老远跑到Stanford去读书呢?
但是,两个人都是非常知进退懂分寸的人,谁也不会因为自己的好奇便像长舌妇一样十万个为什么,聊完了成长背景就聊东西方文化的差异、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的差异;聊美国人的天真和勇气、聊中国人的沉稳和世故……两个人惊喜地发现,双方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不谋而合,甚至自己说了一半,对方自然而然地就能接下去。譬如像现在:
“贝多芬是一个斗士,他一生都在跟自己的命运做斗争,所以他的音乐也总是能给身为人莫大的勇气;莫扎特不一样,他似乎很早洞悉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所以他的音乐中你听不到那些挣扎和痛苦,而是快乐。”
“但这种快乐不是天真空洞的,而是悲天悯人的,甚至可以说,贝多芬一生都在试图达到的高度,莫扎特一生下来就已经在那里了。”
陈非连连点头。此刻的他有点激动,完全不似平时那种淡淡的样子,跟思维相通的人聊天实在是一种享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畅所欲言的感觉了。
“就是这样!所以很多人都说贝多芬比莫扎特更伟大,我却不这么认为。不过我也不认为莫扎特比贝多芬更伟大,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不一样的。”
顾靖扬十分赞同,陈非完全说出了他的感觉,那种感觉很奇妙,明明是才认识没多久的人,却好像他曾经参与过你生命、能够读懂你的思想一样。
每个研究古典音乐的人,都有自己偏爱的作曲家和风格,而对顾靖扬来说,这两位作曲家正好都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他十三岁的时候参加全美青少年钢琴比赛,凭着莫扎特A小调奏鸣曲第一乐章惊艳全美,拿下当年的冠军,时任纽约青年交响乐团音乐总监的SamuelWong在比赛后对他母亲说:“这孩子是莫扎特跨时代的知己,他的灵魂和莫扎特是共通的。”
顾靖扬的整个少年时期,几乎是顶着“当代莫扎特最好的诠释者之一”、“莫扎特跨时代的知音”、“天生的莫扎特演奏家”这一类的盛誉中度过的,然而在他步入青年期的时候,他却开始疯狂热爱起贝多芬,贝多芬的那种直面人生中所有痛苦的精神、他和命运的辛苦卓绝的搏斗,都忠实地呈现在他的作品里,在顾靖扬最苦涩叛逆的青春期,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就像一个攀登者,他也许登上过世界上最险峻的山峰,能够体会那一刻的纯粹而崇高的愉悦,但是每一次攀登过程中经历的艰辛和战胜困难之后的那种巨大的快乐更加令人向往。登过山的人都知道,登顶的喜悦是灵性的、平静的,而脚下每一步艰难的前进所带来的满足感,更加符合人性。
“虽然所有挫折和痛苦都会成为过去,但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明白活着的意义。”
陈非双目炯炯有神地看着对面的人,此刻的他已经有点微醺,因此他没有细想为什么这个在别人眼里无往不利的男人竟也有如此深刻的一面,他已经完全被另外一种情绪占据了,那一刻,他有一种毫不夸张的、相逢恨晚的感动。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