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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第2页)

一直到我院门口,他憋了这长一段,终于咬牙憋出一句:“老幺,你……你这怎么对得起爹啊……”

可这更是没了名堂的话。

爹他要反,是将我国公府一家子的命都搭在了里头,如今我断个袖就能碍着他了?

我笑了一声,靠在我院儿门口的柱子上同大哥说:“无所谓,对不起就算了。就算是对不起他,我也就对不起了。”

【佰伍肆】

从来我跟沈山山都以为,那些写说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犯了家戒就被打断了腿逐出去作庶民的话本儿,若不是穷酸写的,则一定是未经廿年以上富贵的小家儿门户写的。

京中富贵的高门宅邸,一幢幢修起来得要多少年?当中多少腌臜事情多少秘辛,一砖一瓦下面盖的都不是能告人的事儿,怎可能将内里之人轰然赶出去授人以柄?就算我家没有这要反的事儿,我一旦有辱家门,那我爹就算要打断我的腿,我这条腿首先断就得断在国公府里,其次断了之后要自取生灭,那死也得死在国公府里。

同皇上好的事儿我爹知道后,我虽被打了个半瘸,却到底并没真的断腿。我爹也并未真把我揍死过去,单算着有辱家门、欺纲藐常、无顾伦理一类,他竟好似是忽而对我抱上了他从来不曾抱过的期望,居然将我层层关在屋里令仆从四下看管着,自个儿并不再来打骂我,反倒不知何处寻来个迂腐老学究,成日掠过了七情六欲,只哆哆嗦嗦拿着数册厚本儿,拖长了声音跟我讲那三纲四端五伦八德。

那老家伙瘦得似猴儿,声音破了风箱似的难听,他来一次我就拿东西扔他一次,手边儿是吃饭的汤碗就拿汤碗扔他,是杂书就拿杂书扔他。他不是不怕我,但他自然更怕我爹,到后来这老头儿都站在了院儿里不敢近我身,居然都还扯着那干瘪的喉咙在院儿里训我:“……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乱……”

我当时要不是惜着手里玩儿着的花瓶儿是西域来的就这一对儿,老早就拎起来大嘴巴子抽他了:“你这老骨头做过臣么?你做过君么?什么都不知道你闹腾什么呀,滚滚滚!”

正赶上我二哥下了工来瞧我,走到院儿里一见此景便生怒意,快步走来把我手里花瓶儿一抽,肃起脸来骂我竟比那老学究还骂得之乎者也,骂完了叫来家丁把我那对儿西域宝瓶一递,将我一屋子的金玉摆件儿全都搬去库房里锁上了,就连我炉子里点的宝蟾香都要全数收走,我瘸了个腿怎么扯都扯不过他。

他是臣,他还是我哥哥,比我多吃了好几年的饭,人也厉害,我找不出什么话来对付他,由是便知道二哥比那老学究还麻烦,那学究我就真得奉着,奉到等我腿脚利索了翻墙出去,那才能躲个一干二净。

可我想着这事儿,不过叫来徐顺儿问了一嘴,问他我从前翻进我娘那院儿里的梯子还在不在,这事儿竟不知怎么又让我爹知道了,原是好几日没见着他来,这下一来他还带着笤帚,奔到床边儿对我就是一顿猛拍猛骂,说不打死我是不能够了,拍落我床上一被子的灰。

要不是徐顺儿那叛徒还知道护主,我早就交代在那儿,后来是大哥二哥赶来拉扯,才好说歹说把爹劝出去,却又立时把那老学究又找来了,叽里呱啦立在院儿里跟我念伦常,一直闹腾到夜里才走。

当晚徐顺儿往我背上涂药,我是真想不通了:“徐顺儿,你他娘告了密还来替我挡揍,你有病啊?”

徐顺儿合了药盒子颇委屈道:“爷,我俩一起长这么大,我什么时候去老爷跟前儿告过你不是啊,都是外头听见了去挤兑的。哎,您还是消停吧,到底府里老爷还管着事儿,他们不会放你出去的,有了梯子你也过不去墙。”

我瞥了他一眼儿,闷闷趴回床上,由得他替我把衣裳穿了,坐起来看着一屋子空空荡荡的,只觉着心里也空荡起来,便一把将徐顺儿扯过来往他耳边压低了声儿问:“早上叫你去听,你究竟听到没有……东宫里头怎么样了?太子爷知不知道我这样儿了?”

徐顺儿凑到我耳边悄声儿道:“爷,我听见中午时候二公子回来同老爷说……说起早朝上老爷同太子爷闹了不对付,多少年了头一回儿呢,就着礼部的事儿,竟当着圣驾就在殿上争起来了。老爷说,早跟太子爷说过,爷你既现下不作侍读了,那国公府里会管教儿子,就不再劳东宫费心,太子爷那边儿还能不知道这怎么回事儿?……这几日太子爷宫里的人都还是来过,说要瞧瞧您就走,然咱老爷就给门房那儿搁了一句话——说他们要是敢进来,他就敢把儿子打死作数。”

我听得背脊一跳,想着我爹拿笤帚的架势,真不信这话是随口诌的。

——如此我想,到我不得不去御史台受职之前,怕是再没机会能走出家门儿去见见皇上了。

“爷,”徐顺儿见我消沉下去,又安抚我道:“太子爷虽不能来,到底小侯爷能来。小侯爷今儿也来了,还拎了东西呢。但老爷嘱咐门房说三公子闭门思过不见客,小侯爷就没能进来,说改日再来,改日不就能进来了么。”

他这安慰不如没有,我一听更消沉了,拿左脚直蹬他出去:“去去去,我爹这是连沈山山都不准我见了,合着是个爷们儿都不许我见,他怎没把你也给赶出去啊,好歹叫我清净些日子。”

“还赶我呢,爷你也就嘴上厉害。”徐顺儿被我蹬着避开了,回身拧了个帕子来给我擦脸,“我要走了,你这拖着条腿儿擦脸都得自个儿拧帕子,还不得疯了?”

“滚吧你,”我把帕子摔去他脸上:“就给爷擦个脸还得意成这样儿,甭擦了。我要睡了,改天要是沈山山再来了,你叫他重新给我带两本儿书来,我这儿书都看完了。”

徐顺儿听着就愁上了,揪了帕子瞅着我:“爷,看什么书啊,老爷叫你思过呢,你不思啊?”

“思什么思?”我指指腿上的膏药问他:“爷这过要是思就能思过去,爷我早思了过了,还至于能弄成这样儿?”

到底说起来就是心烦,我挥手叫他出去把门儿带上。

徐顺儿临出去前又转身看着我,忽而不忍道:“……爷,屋里东西跟宝蟾香是都收走了,但……但那锐水香丸立柜儿里还剩了一粒儿,要不……”

“你怎不早说?”我立时忍着一背的疼从床上打挺起来拍着枕头催他:“还不快拿来!快点儿!”

徐顺儿颇担忧地望着我,好歹沉沉叹了口气,过好一晌才慢慢应道:“哎,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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