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背着胡颖,跟着胡大秀仓皇逃遁,天刚见明,才到了法华寺。
法华寺位于镇魔山南支脉半腰,往东一日行程就有通往东海的康庄大道,往南二十余里就是胡家集。胡家集是镇魔山南麓重镇,百里外便能远眺括苍山,是横贯括苍山与镇魔山西东的财货集散地。
此刻,天刚见明,古庙苍苔新绿,半门隐露沧桑。
张起灵见这破庙断壁残垣,历经风霜,只余大堂之下可供遮风挡雨。便在堂中起了篝火,呆在案下闭目养神。胡颖已知出了事端,烤着火,独自涂涂写写。
伤势不重的胡大秀受了精神打击,远远坐在庙门,怔怔出神,半响长叹一声。括苍掌门柳丹青宗下嫡亲曾孙那山门最具修行天赋的后辈柳启元就这样默默无闻地陨落在这声名狼藉的胡家集东市,死在那个籍籍无名装聋作哑的凡俗手上。此刻依然灯火不灭的胡家集只怕三五日后就成飞灰。
胡颖不耐神伤,低头对着张起灵道:“哑叔,可有吃食?”
胡大秀却知张起灵手里尽是熏肉干,打断道:“我去摘些青果来。”
如今这季节,镇魔山只余墨灵果这等寻常灵物可摘,墨灵果春秋双熟,果味酸涩,飞鸟不食,而对四脚落地的魔物来说,这物却是诡异的毒药。
胡大秀摘了一堆墨灵果回了庙堂,分发完,又是警惕往外张望。
他此刻犹自心惊肉跳。这遭瘟的张起灵神魂中了括苍还元咒,一旦柳启元血亲来寻,十里之内便能感应到自己三人。
这段时间常在此地混迹的张起灵自然懂得如何处理这等灵果。他熟练地剥了墨灵果皮,又将那黝黑的果肉烤至金黄之色,方递给胡颖。
胡颖大眼微眯,笑嘻嘻得接过。
陡然听得胡大秀对胡颖喊道:“小心些,有真人来了。离那哑巴远远地,我们不认得他。”
话音刚落,胡大秀就见天边一道电光闪来,倏然于庙前停顿,却是恍然三个身形。前一人面生富态,缁衣袈裟,背上一把连鞘长剑,是个佛陀。后两个乃是珠圆玉润的后生,长的稍高的那个尤为惹眼。这人头戴东海乾坤冠,足纳林屋山紫金履,身披朱蚕衣----点缀万点金星,浑身宝气,富贵逼人。
这少年当先穿庙门而进,佛陀紧随其后,叮嘱少年:“秦旗山,莫要再招摇!”
少年却不理会,竟不转身反问道:“清屿山不见佛缘,当在法华寺!这便是法华寺了?”
佛陀点了点头,少年只四面环顾,随后盯着案下青年许久道:“这些年定有不少俗世宵小妄想来此地觑些机缘。”
这案下青年便是张起灵,此刻兀自一脸惊色看着佛陀。他只听胡秀才细说仙妖飞天纵地,如今当真见到有人腾云驾雾,恍然若梦,神魂皆燃。
佛陀原先神识感应过此庙,知道此人便是少年们口中哑儿,就抢身上前,但见玄光流转,一句“施主移步”便将庙内三人一起挪移至庙内一角,隐有护持之意。
胡大秀倒是见过世面,淡定安抚着妹妹。
那秦旗山视线流转,依然紧紧盯着张起灵胸口道:“智远大师心善,这’太上分光术’大材小用了。话说三千年前佛道之争后,佛门归太上,空闻却遁入镇魔山,后传言圆寂在此。那清屿山‘闭口禅’想必外流了。”
“当年谁人不识空闻,空闻既想断了佛门真法,断然不会外流法门。”智远明白秦旗山所指。
这法华寺虽是小庙,但案堂上暗藏的七杀碑却鼎鼎大名。妙法之下,灵性已生,这案下不是俗世凡人就可随便坐得。这哑巴端坐无感自然被疑性命双修,但其身无灵气,却显然是‘心灵无所至,性命无皈依’之无信之人。无信者在苍穹之下不是没有,只是依那青年衣襟上诡异的狼图腾看来,西山有图腾崇拜的无信者就显奇葩了。
智远也不辩明,对着案上双手合十郑重道:“七杀碑下,秦公子可要守戒。”
“自当如此。只是柳丹青忒也小气”秦旗山说罢,摇了摇头,便盯着那案上缓缓出神。他那几个叔祖辈虽三魂被禁锢此碑,却是咎由自取,但括苍山将此地任人围观,旁门手段羞辱北秦,可不是大派风范。
“北秦与连横几千年夙怨,扫你瓦上之霜,可进不了连横之门,括苍山断然不肯插手你们恩怨。”智远说罢,闭目而坐。
张起灵听得云山雾罩,于是不理入庙三人,将破布包裹遮掩的严严实实的定魂刺放在身后,顾自用军刀削了根青竹,帮那定魂刺做了柄鞘。他知道手里的定魂刺能避金丹元婴神识探查,故而引发诸多事端,于是便想到这般隐藏之法。
警惕望着智远诸人的胡大秀明白秦旗山所言诸事缘由,却也方知原来七杀碑就在此处。难怪这破庙残垣颓败,堂前却暗生灵光。他不擅剑法又身无灵气,即便知晓七杀碑也终归无用。
见张起灵抽出定魂刺来,胡大秀大惊失色,只得往前一步帮忙遮掩形迹。眼角余光只见这哑巴将定魂箭插柄装鞘,那定魂刺就宛若浑然一体的竹制登山杖。他登时眉头舒展,这哑巴当真阴险!这物事定然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