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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斗里的烟炮逐渐软瘫成一团稀泥,又随着高温逐渐膨胀、冒泡,隔着一层迷蒙的白烟,兰太太一手捧着烟枪,薄薄的红嘴唇凑近了吸食。
兰昀蓁淡漠地坐在一旁,眼见着她的面部肌肉逐渐放松下来,旗袍裹着的身体变得软绵绵的,眼神也愈迷离。
软化成稀泥的烟膏一点点将烟斗另一端的进气孔堵塞住,她从烟盒里拾了一支铜烟签,将不通气的那端轻轻捅开。
“还是你做事熨帖。”兰太太倚在床头的软枕上,抬臂将烟斗从嘴唇边挪开了一些,松散地垂眸望着她笑了,语气幽幽道,“这两年你不在我身边,来伺候的丫鬟也手生,我总觉这烟抽得不够舒坦。好在你回来了,手法依旧娴熟。”兰太太赞她。
兰昀蓁淡笑,她垂眸望着神情逐渐恍惚的兰太太,瞧见她嘴唇微张着,动作变得迟缓,静静地起身去一旁斟好茶水,搁在红木床头上,给兰太太备着。
人在吸鸦片时易口干。
她自十三岁那年认兰坤艳做了干娘后,便由她教会如何搓烟炮、通气孔,也记住了她的抽大烟时的喜好。“蓁儿是个好学生”,兰坤艳那时总如现今一般,骨头被大烟熏得绵软,惬意倚偎在床头,这般赞她。
鸦片烧起来的气味腥甜,卧房里的帘子掩着,光线暗黄昏沉,心底清明之人若待在此处,定对那股颓堕委靡之味作呕。
兰昀蓁敛眸,瞧见床榻边那盏烛火明灭晃动的点烟灯。那簇火烛红亮,却仍被缭绕的白烟蒙上一层灰白的纱笼,火光照不清软枕上兰坤艳的脸,也照不清床榻边的她的神色。
她只听见兰坤艳缓而轻地吐息着,呼出一口浊气,惨白的烟雾从她两唇间溢散而出,层层渐淡地往上飘去。
兰昀蓁蓦地感觉这股靡靡之味似钻入了自己的骨髓,连血液里也弥漫着这股令人痛恶的味道。
“今日周家小姐过生日,邀我去参加她的生日宴。”兰昀蓁在床榻边坐下。
兰太太微微抬起眼皮,透过那层薄烟瞧向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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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园路的弄堂里。
韫浓的夜幕中落起小雨。周缨馨在电话里同她讲过,她若要来,动身前便拨给她一通电话,如此她便好提前站在弄堂口接她。
兰昀蓁没有拨那通电话,也未携伞,她在霏霏的细雨里走着,依着自己的记忆。
身上的薄外衫已被雨水濡湿,乌黑的长发有几缕依偎在肩头,贴着她脸颊两侧。雨水混杂着弄堂里花草与泥土的气息,冲淡了鸦片的那股腥甜。她站在门口,听见屋子里放着轻盈欢畅的舞曲,抬手叩了叩门。
“小蓁姐!”门霎时被里面的人敞开,周缨馨欣喜地迎她进门,眼眸刚抬,却发觉她浑身被雨淋湿。
“怎被淋成这般了?司机未送你过来么?快进来!”她连忙拉兰昀蓁进屋。
“这是怎么一回事,未带拿雨伞?”屋子里,康修铭刚从厨房里将蛋糕端出,瞧见门口这一幕。
第41章若幸逢春令(4)
兰昀蓁立在玄关处的地毯上未踏进来,接过周缨馨忙递上来的干洁毛巾,回道:“今日下午我正好在兰府,想着路程不大远,便走路过来了,不料行至半途却下起雨来。”
她拿起毛巾擦拭头发,目光瞧见楼上那道颀长的身影,贺聿钦听见楼下动静,于是自二楼下来。
“缨馨,你可带了备用的衣裳过来?”他视线扫一眼她湿润的肩发,对周缨馨道。
“有的,不过让司机放在了后备箱里,我去取。”周缨馨为兰昀蓁脱下因吸了雨水而略重的外衣,一边道,“小蓁姐,不如去客房里泡个热水澡吧,万一着凉感冒了可如何是好?”
听她如是说着,兰昀蓁稍愣了一愣,握着毛巾的手悬在半空中。
这里终归是贺聿钦的住所,又尚有康修铭一行人在此,她一介女子,怎好直接占了屋子客房去洗澡?
她的视线不由得落在贺聿钦脸上。
贺聿钦走到玄关处,接过周缨馨手中的她的外套,温和看着她:“外套架在壁炉边,很快便可烘干,届时缨馨会将换洗的衣裳送上来。”
康修铭解下身上的围裙,笑道:“除了寿星的蛋糕,我还做了几道拿手好菜,记得快些下来趁热吃。”
兰昀蓁眉眼柔和地弯了弯,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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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卧里。
贺聿钦在浴室里,俯身将浴缸里外刷洗一遍,又放好热水。
他的外衣早被他脱下,搭在房间内的沙发上,上身只着一件白衬衣,两袖挽至臂弯上方,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露出,以手背探了探水温。
“试试水温可合适?”他直起身子,朝沙发边的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