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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的人不动作,兰太太叹了一口气,缓缓睁眸不悦望去,待到瞧清楚那人的模样时,眼神骤然一怔,不由得惊得喜笑颜开:“哎呦,我的干小姐——”
兰太太喜不自胜,起身要仔细瞧瞧她,却因久跪未起过身,典雅的花卉缠枝的倒大袖旗袍后,一双膝盖隐隐发疼,踉跄一下,险些倒地。
兰昀蓁忙上前去扶住她:“干妈的腿本就有老毛病,如何能跪这般久?”
“久或不久又有何要紧?干妈见了你,心中高兴得很。”兰太太的手指仔细拊过她鬓边的发丝,别至耳后去,“两年的光景,我瞧着你是愈发的消瘦了,心疼得紧。此番回来便不再走了罢?”
兰昀蓁摇头:“学业都已经完成了,不会再走了。”
兰太太欣慰地望着她点头:“好,那便最好。现如今这世道不太平,仗说打就打,咱们一家人在一处,也好叫我安心。”
末了,忽地她又忆起来,望着周遭的佛堂,不禁轻轻慨叹:“这处佛寺可还记得?你尚在中西女塾念书时我常带你来。”
兰昀蓁朝她微笑着点头:“都记得的,干妈。”
兰坤艳信佛,不仅在兰府里专门建了一处别院,供奉着佛像,平日还常去往各个寺庙祈福。
记得自己从前念中西女塾时,兰坤艳便常到此处请德深望重的老法师念经超度亡灵。
她这般做是有原因的。
不为别的,归根究底是为了悼念且安息她年轻时夭折过的一个女儿。也正是因着从前失去了一个女儿,在聂老太爷牵线让她认了兰昀蓁做干女儿后,她便将她视若亲女般疼爱。
兰太太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了又握,亲昵之容悃愊无华,毫无惺惺之态。她的手于不经意间碰到她手腕处,兰太太瞧了一眼,不禁问起:“干妈叮嘱你戴在手腕上的那串佛珠呢?”
兰昀蓁蓦地一怔,转而温和道歉:“留洋这两年我一直随身戴着,可登船返沪时便忽地不见了踪影,想来是被宵小之辈给摸走了。”
兰太太的神色稍安:“人平平安安的便好,左右是那贼骨头要替你挡灾,让他拿去得了罢,我再去佛祖跟前给你求一串。”
“不必了干妈,现在我回到医院做事,成天戴着它也不方便的。”兰昀蓁委婉地笑道。
兰太太不乐意:“那如何能行,就算不戴在身上,你收下了佛祖便会庇佑你。”
终是兰昀蓁拗不过兰坤艳,只得听了她的话。
两人去寻寺庙里的住持,还未进到禅房,却被一小和尚善意提醒道:“今日还有两位贵人施主在见师傅,二位施主再等等罢。”
兰昀蓁不动声色地瞧着这间寺庙。看上去并非那种香火鼎盛的佛寺,今日倒也碰了巧,遇上人多的时候。
第18章今朝归故里(3)
“你去外头等我就是,不要多久便开好光了。”兰太太道。
她只好出门等候,旁边的丫鬟怕她无聊赖,便给她介绍着:“这佛堂后头便是木槿花林,干小姐若是等得无趣了,去瞧瞧也好呀。”
她谢过丫鬟的好意,踱步到后园,那处果真有一片花林,鹅黄的木槿花正值绽放的时季,此刻正开得盛大如锦。
“……今日这般巧,倒真是我该给她赔个不是了。”
木门被关得吱嘎一响,一道男声传过来,后面隐约伴着另一道:“……你的确应该同她赔礼道歉,那夜所举,着实无礼。”
地上的松动了的青石板被踩得发出哐当声响,连带着渗积着的、昨日夜里下的那场雨的雨水都迸溅出来。兰昀蓁回身去瞧,心中倒是颇为意外。
如何也料不到,那个小和尚口中所说的两位贵人施主竟是他二人。
贺聿钦那双锃亮的军靴踏在青石板砖上,地砖下迸出的雨水溅至他鞋面上,倒映着木槿树下,兰昀蓁的模样。
他眼底映着的,与倒影映出的是同一幅画。纷繁锦簇着的鹅黄木槿花下,青丝佳人着一袭雪青色提花绸海派旗袍,纤腰楚楚,亭亭玉立,她细软的发丝被微风轻轻掀起,温柔拂过她只有巴掌大的脸庞。
他自幼在京成长,家中长辈大多传统守本,落地时的血脉衍承,少时的耳濡目染,本也该养出一个循常习故的保守派,可他所学的知识、被灌输了的思想却是西方的给予他冲击更甚。如此一来,他或许又该更加偏爱西洋长相、金发碧眼的女子,可老祖宗根植在血脉基因里的第一感却告知内心,他还是无法忽视眼前东方长相的温婉女子。
亦或许,他只是惦念着那一人,那一心。
就如同父亲待母亲那般。年少放学归家时,他常能看见父亲坐于庭院饮茶,因为那里刚好可欣赏母亲在花圃旁插花的温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