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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离了周缨馨,她返身回来,见贺聿钦正解下绑在脑后的口罩绳子,两道浅红的印记留在他脸颊两侧。
“他情况稳定了许多,你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守在这里。”兰昀蓁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卧室里,刚要放定,却被一手按住。
她视线顺着那手往上,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
“这事本不该由你劳神,你已忙了一上午。”他简单道。
兰昀蓁与他对视几秒,眼底从映着他已有定夺的神色,转为了屋内墙上的摆钟:“现在是十点一刻,你去眯一会儿,我来守,再过半个钟头,我叫你起来换我,这般可好了?”
贺聿钦还未给回复,兰昀蓁却也不给他机会再推辞:“等你醒来了,我也要去医疗中心看一看情况。”
贺聿钦静静地看了她几秒,眸光扫到她面庞上每一处。摆钟嘀嗒,发出轻微声响,暗地流逝的时间里,有种彼此纠缠的感觉。
“一刻钟后,我便醒。”他一面腾手,解开衣服最上方两粒扣子,一面在单座沙发那处坐下。
那处的左前方,就对着墙上的摆钟。
兰昀蓁回头微微笑一笑,转身,将屋里的窗帘悉数拉上,亮白的午时日光弹指间被阴影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灰。
再回身时,贺聿钦已阖眼小憩。
常年的习惯使然,使得他即使是在沙发座上睡着,也端坐着,左手掌拊在大腿上方,右手则是十分规矩地搭在沙发扶手。眉宇间微微皱着,似乎不太舒适。
兰昀蓁姑且将那剑眉间的川字,理解为疲乏,于是步履愈发的轻,提了医药箱,进了卧室。
床上的人略有动静,被子伏动了下,嘶哑着喉咙,低低地咳了几声,艰难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对清澈眼眸。
“云……云小姐。”康修铭苍白着脸,手肘支在床面上,挣扎着要起身。
“你别动。”兰昀蓁按住他肩膀,食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一指敞开的房门外,背对着房间的单人沙发。沙发遮掩住那人的身子,只露出半截黝黑的短发。
康修铭知晓她用意,声音压低了,面上虚弱一笑,且带着歉意:“病的人是我,却让你们也一同受累。”
“你说的这话,他定不会乐意听的。”兰昀蓁微微一笑,多拿了个枕头,垫在一起,让他枕得高些。
“他怎样都好,我说的是你,云小姐。你与我们一行人是不相干的,却帮衬了我们许多。”康修铭顺势躺下,胸腔里的气倒是畅了许多,说话不大费劲了。
“都是同胞,同胞有难,搭把手不为过。”兰昀蓁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康修铭虽在病中,但那双常年经商,练出来的一双眼,却是隼一般的明锐。他淡淡地笑着,说话总是要带着那番谐趣的:“唉,那就是云小姐的说辞了。”
兰昀蓁也一笑,不再多有言语。
康修铭握拳凑到唇边,偏头微咳了咳,方继续对她道:“我知云小姐心善,已费了许多气力,但还有一事,不得不拜托你。”
“康先生就别再为我脸上贴金了,直说了便好。”她回。
康修铭微笑地看她一眼,又伸手指了指房外单座沙发上,背对着的那人:“喏,那人自己还是个病人,却先照顾起我来了。”
兰昀蓁看了片刻那道一动不动的背面,视线回到康修铭这处:“……你是说他肩上的伤?可那不是将好了么?”
“将好?这是他对你讲的吧。”康修铭笑得无奈,“他说的‘将好’与真正的‘将好’,可不知还隔了多少!”
见兰昀蓁视线又投过去,康修铭暗地笑一笑,顺了气,接着道:“他中的是枪伤,当时处理便很匆忙,只做了简单消毒,将子弹取出来,便踏上了这艘返华邮轮。这如何行得通?高烧反复是常有的事,只不过他自己不说,云小姐见他得少,或许也未撞到过。昨晚他烧了一夜,却因我这有突发情况,连休息也未休息得了。”
“但我讲这个,也不是为博你同情的,云小姐。”康修铭顿了一顿,“他定同是你说,要你过不久便叫醒他吧。”
“……的确。”兰昀蓁默了少顷。
“我为的正是这个。”康修铭又握拳咳了一咳,“只能拜托你,在这里久留片刻,无需照顾我,只是让他多歇一会。”
……
初夏时节,正午的太阳灼热灿亮,房间里仅有的窗帘布全然遮掩严密了窗户,室内暗沉沉的,不露一丝光缝隙。
贺聿钦这一觉憩得昏沉,额前似是冒着温温热气,头昏脑涨,梦里场景切换不停歇,影影绰绰,虚无缥缈。
先是梦见了父亲,他与父亲已两年未见,梦中父亲的模样却已消瘦衰迈许多,唯一不变的,是他锋锐矍铄的一双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