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府院内,绯红的灯笼从垂花门一路悬到游廊下,连青砖缝里都嵌着点染金箔的红绸,将黛瓦映得泛出暖光。
往日擎着残荷的陶瓶里换了新插的石榴枝,殷红的果实坠在枝头,与檐角新挂的长命锁相映成趣,风过时锁片轻撞,发出细碎的“长命百岁”纹样摩擦声,混着廊下宾客的笑语,在暖阁外织成绵密的喜意。
春和院中央的石桌早换了朱漆面,铺着绣缠枝莲的锦缎,摆着枣泥酥与龙凤喜饼,碟子边缘还沾着点胭脂色的糖霜。
长宁郡主赵予娴一袭藕荷色蹙金绣衣裙,鬓边斜插的红宝石步摇随她俯身逗弄襁褓婴儿的动作轻颤,襁褓里的女婴正攥着枚刻着“长安”二字的玉锁,藕节似的小手腕晃出一阵银铃响。
雕花窗棂糊了崭新的蝉翼纱,透过窗能看见内室悬着的百子图幔帐,金线绣的孩童在云纹里若隐若现。
阶前粉白的杭菊开得正盛,花盏间系着宾客送的五彩长命缕,与廊柱上悬挂的錾花银锁晃出一片流光。
府内穿绯红比甲的侍女正往来穿梭,鎏金托盘里的盖碗茶腾着热气,在青砖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正厅首座的酸枝木榻上,贤王妃扶着鎏金手炉的指节轻叩榻边,玳瑁护甲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她腕间绞丝虾须镯随着动作轻响。
赵予娴听闻母妃已至陈府,眸中笑意顿生。乳母抱着襁褓中的女婴上前请安时,忽听得"叮"一声轻响——王妃鬓边那支赤金衔珠步摇,正坠下一颗莹润东珠。珠玉骨碌碌滚过锦缎,不偏不倚停在婴儿攥着的羊脂玉锁上,惊得孩子小嘴一嘟,"嗝"地打出个奶嗝。
那圆润奶音惹得旁侧的几位夫人掩帕轻笑。
庭院中央搭着缀满流苏的锦幔戏台,唱《麒麟送子》的戏班正演到高潮,武生帽翅上的绒球扫过台沿的石榴盆栽,殷红花瓣簌簌落在台下宾客的衣衫上。
花园深处的暖房外,三三两两的女眷正逗弄着花架下的孔雀,那鸟儿忽然开屏,翠羽上的眼斑与她们鬓边的珠翠争辉。
忽有小厮从月洞门跑来,手里捧着的食盒还冒着热气,盒中盛着刚出锅的莲蓬糕,引得廊下候着的小丫鬟们偷偷咽口水。
花厅里,肖玉凤端坐于临窗软榻,鬓边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谈笑轻颤,正与诸位官家夫人闲话家常。维君垂手侍立在侧,为众人续上茶水,维芳则领着几个孩童在内院扑蝶,嬉笑声透过雕花窗棂隐隐传来。
刘夫人王氏执起茶盏的指尖微顿,忽而凑近肖玉凤耳畔,声线压得柔婉:“说起来倒有件事需与妹妹商议——鸿胪寺祝少卿家前日遣人来寻我,言说祝大人对令爱芳姐一见倾心,欲行纳采之礼呢。”
她用茶盖拨着浮沫,续道:“祝家情况妹妹也知晓,祝少卿父亲早逝,只余母子二人相依度日,祝大人又是三房里唯一的独苗,若成了亲,好歹有叔伯妯娌帮衬着。”
肖玉凤手中的茶盏轻叩案几,鎏金缠枝纹的杯沿晃出一圈涟漪。她抬眼望向窗外穿廊而过的燕子,语气听不出喜怒:“早闻祝家门风严谨,祝夫人更是个眼里容不得沙的,京中名门闺秀如过江之鲫,怎的偏偏瞧上我家……”
她话到唇边转了弯,“且芳姐已是二嫁之身,祝大人又比她小三岁,于礼于俗都有些不合。”
王氏放下茶盏,绢子掩唇低笑:“祝大人在你家陈大人麾下当差,前番陈大人染了风寒告假,他两次来府中禀报公务,也不知在哪个转角见着了芳姐,回去便如失了魂魄般,茶饭不思地缠着老夫人央媒。起初祝老夫人原是有些忌讳的,架不住儿子连日央求,这才托我来妹妹跟前探探口风。”
肖玉凤垂首抚过裙上蹙金绣的缠枝莲纹,低声道:"实不相瞒姐姐,我家芳儿自与陆家和离后,成日里郁郁寡欢。那陆逸昔日种种荒唐行为,想必姐姐也知晓不少。直教她伤筋动骨,如今只把一双儿女视若性命。前儿我旁敲侧击问起亲事,她只说娘且容我守着孩子过几年安稳日子,休要再提嫁人之事。"
说至此处,她指尖绞紧了帕子,"祝大人这番错爱,怕是要空付了。"
王氏顺着肖玉凤的目光望去,见祝夫人正立在海棠花下与高夫人寒暄,月白缂丝披风上的珍珠璎珞随身形轻晃。
她压低嗓音道:"祝少卿在陈大人衙里当差这些年,最是清正端方。三年前原与高通判家定了亲,谁知那小姐突染时疫,不出半月便香消玉殒。"
她顿了顿,望着肖玉凤微蹙的眉尖续道,"说来也难得,祝大人为那早逝的未婚妻素服守了三年,期间多少人上门说亲都推了。直到上月在府中见着芳姐抱孩子在廊下喂雀,回去便在他母亲跟前长跪不起,说此生非她不娶。"
肖玉凤闻言长叹一声,指尖轻轻揉着鬓角:"罢了,儿女姻缘终是天定。既是祝大人这般情根深种,我明日便再寻芳儿细问。"
她望着檐角垂下的流苏轻轻晃动,眼中泛起水光,"做母亲的哪有不盼着孩儿好的?只望她后半生能遇着个知冷知热的,也好过如今孤灯照影。"
说罢取过案上鎏金嵌玉的茶漏,亲自为王氏续上暖茶,"待我问明芳儿心意,定差人给姐姐递信。"
王氏执起茶盏呵着热气,见肖玉凤眉间松动,不禁含笑道:"妹妹这话说到我心坎里了。你我相交近十载,还能不知你这慈母心肠?"
她见廊下婆子正引着新到的宾客往花厅来,便扯了扯肖玉凤的衣袖,"妹妹快别在我这儿耽搁了,今日府中高朋满座,你这当家主母可得多费心思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