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罢这些,陆逸在宅中逡巡再三。终于在半掩的花圃深处,寻得那只沾着新泥的碎瓦罐,里面塞着几张皱皱巴巴的油纸。
“静雪!静雪!”他扬声呼唤,却无人应答。
抬头看向更漏,已过未时,早起至今滴米未进,此时方觉腹内饥肠辘辘,他沿着青石板巷行至街角面馆。
竹帘挑起时,蒸腾的面香裹挟着人声扑面而来。
陆逸寻了个角落在木桌前落座,要了碗阳春面。白瓷碗里浮着几根青葱,汤色清亮,他执起竹筷,狼吞虎咽起来。
邻桌围坐着四个短衣装束的汉子,皆是粗布麻衣,鬓角还沾着尘土。为首的黑脸汉子将酒碗重重一搁,粗粝的嗓音裹着叹息:“晦气!这月手气比茅厕里的石头还臭,五两银子打了水漂!原想着去留香苑寻个粉头解解闷,这下倒好,连裤腰带都得勒紧些。”
灰衣汉子嗤笑一声,捻着胡须摇头:“留香苑那群残花败柳,哪及得上翠云阁的姑娘?一个是秋后的蔫黄瓜,一个是枝头的嫩桃花。彭明兄弟,要我说,省着些银钱,去翠云阁开开眼,才不枉此生。”
彭明仰首灌尽碗中烈酒,袖角随意一揩唇边酒渍,挑眉嗤笑道:“小爷能不知道好歹吗!翠云阁的胭脂香,便是隔着三条街都能闻得见,只是这囊中羞涩,纵有踏春心,难付缠头钱罢了!”
那青衣矮瘦汉子闻言,喉头滚动咽下口水,枯瘦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酒碗边沿,喟然长叹:“我家徒四壁,灶冷锅寒,每日为斗米奔波。二十载光阴虚度,莫说翠云阁的软玉温香,便是寻常姑娘的手都未曾牵过。今生只怕与女人无缘,唉咱到阎王殿也是个含恨的孤魂。”
身着土黄短打的汉子见状,铁掌般的手重重拍在青衣男子肩头,粗陶酒碗里的酒溅出星星点点,在斑驳木桌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眯起眼露出狡黠笑意,压低嗓音道:“樊路兄弟且将这话收进肚里!他日若兄弟我若能飞黄腾达,哥哥定要包下翠云阁整座花魁楼,叫那艳冠群芳的头牌姑娘焚香沐浴亲手为你奉上茶水,解带宽衣亲荐枕席,定教你尝遍这世间极致温柔,便是阎王爷来勾魂,也能让你不留遗憾,笑着同他离开。”
樊路喉头滚动咽下口水,面上浮起讨好笑意,拱手作揖时粗布衣袖滑落半截:“如此便将这话刻在弟弟心尖上!日夜盼着方林兄飞黄腾达,届时弟弟便是牵马坠蹬,也定要跟着沾沾这富贵风流的喜气!”
四人说笑间,风卷残云将碗中面吃得一干二净。陆逸搁下竹筷,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拭去唇角面汤。
忽而眸光微闪,起身凑至四人桌前。
他抱拳一揖,语气带三分笑意:“方才闻诸君高谈阔论,倒勾起在下一段旧事。同为七尺男儿,自然深谙风月雅趣。实不相瞒,这巷陌深处有位花魁唤作映柔,曾艳冠群芳。虽已过桃李年华,却更添万种风情,那双桃花眼眼波流转,顾盼间令人魂销。诸君若不嫌弃,且随在下移步,定叫诸位得见人间绝色。"
樊路闻言,按捺不住霍然起身。彭明却微微皱眉,目光如电:"阁下是何人?为何要与我兄弟牵线?莫不是那风月场中拉纤之人?"
陆逸听了非但不怒,反而抚掌轻笑:"不瞒几位,映柔姑娘近来手头拮据,故而想重操旧业。她只求博个名声,价钱也极公道,十文钱一位。若是几位无意,权当我酒后胡言,这便告辞。"
樊路早已心痒难耐,搓着手急道:"彭明哥,就算囊中羞涩,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彭明沉下脸来,粗糙的手掌重重按在樊路肩头,:"萍水相逢,谁晓得你安的什么心思?莫不是设下圈套,等着我们上钩?"
陆逸上下打量着彭明,忽而展颜笑道:"四位虎背熊腰,我一介文弱书生,真要使诈,又怎是诸位敌手?再说,诸位有何可让我图的?既然信不过,就此别过,不再叨扰。"言罢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方林眸光流转,朝彭明说道:“大哥,何不前去一观?那曾是头牌花魁啊,只需十文铜钱便可享齐人之福,较留香苑老鸨所索一两纹银,可谓物美价廉。我等皆是清贫之人,身无长物,又有何可惧?”
柳五闻言,撩起灰布短衫,拭去额间汗珠,粗粝嗓音里满是热忱:“正是这话!我等粗衣布履,一看便知是乡野村夫,哪有值得他人算计的东西?走走走,莫要辜负这番艳福。”
说罢,与方林、樊路一同上前,拽着彭明便要起身。彭明被三人说动,略一思忖,大手一挥,阔步率先迈出。
四人寻得店小二问明路径,方知先前交谈的男子已拐进旁边巷子。四人脚步匆匆,一路追寻而去。
而那厢陆逸负手疾行,俊朗面容上凝着寒霜。谢映柔弃他如敝履,这份羞辱令他怒不可遏,心中暗自盘算:她既如此无情,便要叫她尝尝坠入泥沼的滋味。这四人不解风情又如何?天下男子想占便宜者,多如牛毛,不过是多走几步路的事。
念及此,他足下生风,正要加快步伐,却冷不丁听得身后传来急切呼唤:“前面那位兄台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