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多久了,可能只是一瞬间,可能已有一万年。
我不会孤寂,因为没有‘孤寂’。
思绪似乎变成了某种拥有形体的东西,那种感觉就像是灵魂出窍,你站在客观的地方看着自己,那个距离或远或近——呵呵,这里……也没有‘远近’吧?
一开始的混沌的,后来自混沌中诞生了一抹清晰。
然后我的‘思绪’,或者‘魂魄’开始飘荡起来,它越飞越远,或者它可以飞到的地方越来越远。
从一开始它只是停留在我身侧的方寸之地——我就是这样感受到辛德拉坐在我身旁的。
后来它离开我的身体,穿出这个房间,外面的那片荒地上插着很多剑,剑的尽头是一座孤零零的阁楼,阁楼的后面有很多房子——那是飞天道场。
道场里有个化为废墟的花园,飘过花园的门廊,是练功场,有很多练功的少年,一排排陈旧的兵器架,崭新的朱红色大门,门前打盹的门房……
道场的外面,近处干净的街道、匆忙的行人,远处的宏伟巨树,以及树冠背后依稀可见的普雷希典巨台。
这里是普雷希典,一座依山而建的城市。
这个岛国,这片巴掌大的土地上,也仅有这么一座城市称得上是繁华,其他的那些地方,星星的村落穿插于密林、荒谷、大河之中,偶有几座城市,也不过是三两个大一的村子连在了一起。
它越飞越高,越飞越远,我看到了守望之海那一头的诺克萨斯,它就像一只蛰伏的凶兽,祖安城高耸的烟囱,德玛西亚华丽的凯旋门……恕瑞玛的黄沙,弗雷尔卓德的冰雪……
这个世界——它在我眼光的方寸之中。
骤然间,我听到了什么声音,那是两个话声。
事实上,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这个道场里,我洞悉了一草一木一沧一栗,我知道每个人窃窃私语的内容,也知道墙角草木生长了几寸几分。
是那个孤零零的阁楼,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我知道,那阁楼下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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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洛斯一直没话,明明是他主动要和里托‘谈谈’,可他却没有任何表示,他就站在剑阁下,看着这个从很久以前父亲就不允许自己进入的地方,无言无语。
里托看出自己的儿子有些不同于常,他开口问道:“这次回边境怎么样?”
泽洛斯淡淡道:“没怎么样。”
“没怎么样?”里托疑惑的道:“也就是没问题?”
“不。”泽洛斯长叹一声,他的脸上竟然有些悲凉之色:
“没怎么样——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没人发现黑炎号从我们的头飘摇入境,斥候队的人手太少,我们照顾不过来这么长的海岸线,那些边境附近的村子,也没人看到它,就算有人看到了,恐怕也不会在意,每天天上飞来飞去的飞艇那么多,有商队的,有军方的,也有游客的,它们就像是一群苍蝇在我们头上嗡嗡乱叫……如果没有黑炎号这件事,恐怕连我都不会在意这一:我们的领空,根本就是不设防的。”
“在我离开这一个月里,诺克萨斯的侦查部队招摇登录,就在我们驻扎那个村子的河对岸,可村民们毫不在意——他们以为那些人是邻村的狩猎队,而我们,是更远村子的狩猎队,他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们的世界就是那么一块儿地方,他们觉得天是圆的,地是方的,守望之海就是世界的尽头,而自己的村子,就是世界的中心。简单,很简单,在他们看来,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是大山里的猛兽,最可怕的事情是老天爷心情不好今年雨水太少,至于那些河对岸的诺克萨斯人,呵呵……”
泽洛斯很低沉,他摇着头,无声的蔑笑。
里托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不上是欣慰还是无奈,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你明白了?”
“对,我明白了。”泽洛斯再次长叹一声:“父亲,刚去边境那一年,我很震惊,我写信问过你:我们真的有国境线这种东西存在么?我们真的有成编制的军队么?如果遭受入侵,我们有抵抗之力么?那时你没回答我,但现在我懂了,这些我们统统都没有。”
“我的祖国艾欧尼亚,它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啊。”
“我们的超越学院里,有瓦洛兰最级的学者,我们的神庙里,有瓦洛兰最久远的历史。普雷希典被誉为瓦洛兰最美的城市,过半的绿化面积,街上任意一个行人得到举止在外国人看来都是‘优雅的’‘文明的’”
“可这些和我们的人民有什么关系!?”
“不是普雷希典撑起了艾欧尼亚,而是这里的每一个村落构筑了艾欧尼亚的基石,可它们之间的差别是如此之大,这座城里拥有瓦洛兰最让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可城外的那个世界,竟然是原始的,面对侵略者,甚至会邀他们到自家的篝火旁跳舞,然后告诉他们,哪片海域好打鱼,哪片海域可以停大船。”
“十二天,我走遍了整个南部海岸线,我所看到的是一派宁静祥和的景象,但我却可以想象,在海的那一头,有多少豺狼正在磨刀霍霍——我从不惧怕强敌,因为我觉得我的身后总有些东西,可事实告诉我,没有,我的身后从来就没有需要我去守护的东西,他们,根本就不需要我。”
“对。”里托头:“这就是艾欧尼亚。”
“地域狭、环境复杂、远离瓦洛兰的中心……太多的问题奠定了今天的艾欧尼亚,上层和下层天差地别,没有惨烈的战争,因为这么的地方找不出发动大战的理由,没有复杂的阶级,因为单纯而型的群体孕育不出繁琐的规矩,甚至没有明显的贫富差异,即便物产不丰富,可平民能养活自己,即便文化很发达,可贵族没有追求钱财的意义,某种程度而言它是个世界之外的世界,它的实际情况并不和你在超越学院求学时从那些书里看到的相同——那里教的是瓦洛兰通史,并不是艾欧尼亚通史。”
“亘古以来这里的人以村落部族为群体,逐雨水土地而居,他们找不到太多的烦恼,所以可以去钻研那些深奥的学问,艾欧尼亚在心灵的道路上走得很远,同时也在某些方面原地踏步,它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国家,充其量是一个有很多村落的岛。”
“而作为一个狭的岛国,为什么我们却可以繁衍出如此种类繁多而又精彩绚烂的文化?因为我们牺牲了下层民众,我们让一部分人变得‘卓越’,让更多的人变得‘愚昧’——这便是艾欧尼亚的存在之道。”
“过去你的性子太急躁,你挥舞着拳头,有用不完的力气,总想用普雷希典的价值观来衡量整个艾欧尼亚,所以我把你送到南三省去,看看那个距离瓦洛兰中心世界最近的地方,再看看你从成长的这座传奇之城,最终你会看到那些你没能看到的地方——那些艾欧尼亚迥异于瓦洛兰的地方。”
泽洛斯似乎在低沉中有了些激动,他瞪着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