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四溢。
一贯耳聪目明的丛晰,如今带着这样重的伤,自然耳也不聪了、目也不明了。他甚至都没有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
此时有人递茶水到了嘴边,他还以为是招金回来了,就闭着眼睛,抿了几口茶水,刚要说话,忽然就闻到了一股熟悉且陌生的脂粉香。
丛晰一愣,立刻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丛香蕊端着茶杯,眼睛红肿着,坐在他的塌前。
丛晰看见是她,先是怔忪,旋即舒了一口气。
总比是别人的好。
他打起精神,想尝试着起身,却因为牵动了伤口而无法动弹,只得问道:“蕊姐姐,你怎么来了?小宝呢?”
丛香蕊红着脸,手里猛搓着茶杯,道:“小宝在我爹那儿……是,是我爹说你现在不好了,让我来看看你。”
丛晰看着丛香蕊又尴尬又胆小的表情,在心中叹了口气,道:“蕊姐姐,你是我的堂姐,和我说话,不需要这么拘谨。伯父要做的事情,也与你无关,你只消和我实话就好。”
丛香蕊被丛晰看透了看穿了心情,更是惶恐,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在了榻上。
她忙将茶杯放下,低着头,用蚊子哼哼一般的声音,小声道:“是……我爹爹说,来看看你如何了,如果……如果……就要我将房契地契……和,和你其他的家当,都带回去……”
丛香蕊结结巴巴了半天说完。眼泪直接就掉下来了。
她低着头,坐在榻边,一边抹泪一边搓着衣襟。
丛晰看着丛香蕊的表情,心中也是无奈。
自己的这个堂姐,被父母养得懦弱无知就罢了,偏偏还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毁了一生。
他叹了口气。强忍着疼坐起身。问道:“堂姐,你当真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丛香蕊没想到丛晰并没有生气,而是问了她这样一句话。不免有些愣怔,半晌才喃喃道:“我是个无用的废人……”
没等她说完,丛晰就立刻开口打断了她,愠道:“蕊姐姐。我救了你三次,甚至担了那样的一个污名。可不是为了听你说这样的话。”
丛香蕊被丛晰突然而来的怒气吓了一跳,茫然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哭得更厉害了。
丛香蕊自幼被人教的,从来不会大哭大闹。就只是坐在那儿,低声啜泣,可就是这种啜泣。最让人听着难受。
丛晰本来就伤口疼,再听她如此哭。觉得伤似乎蔓延到了全身,哪儿都开始疼了。
若天天听人这么哭,丛晰倒宁愿谁来给他个痛快的。
没办法,丛晰只得将话挑明了,道:“蕊姐姐,你若是想,可以将小宝交给我养着,你再找一户好人家嫁了,稳度了这一生,可好?”
这本来是个好主意,可是丛香蕊一听,眼睛里露出了惊恐,拼命摇着头:“不!我不!小宝是我的孩子!”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恐惧,仿佛丛晰真的要抢了她的儿子一样。
丛晰难得听她如此干脆地说话,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你既想要小宝,心中还没有主意。我虽然自小没了母亲,但也听人说为母则强。姐姐天天这样自毁,总不能……让小宝也和我一样吧?况且,小宝也未必有我这样的机缘。”
丛香蕊愣坐在那儿,眼神空洞。
她当然知道丛晰的话是什么意思。
昔年,丛晰在族中是怎样的处境,她都是看在眼里的。
人人嘲弄,丛氏族人没有一个人肯帮着他,就那么看着他流浪街头,同野狗抢食,同恶人学得偷鸡摸狗、打架生事。
那时候,她也很怕丛晰,甚至讨厌他,所以每次看见丛晰,她都会躲得远远的。
如果不是因为丛太妃、如果不是遇见了清平帝,丛晰只怕很难活到现在,更遑论如今在羽林军中供职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时候她不敢接近的人,却在她最难的时候,伸手帮助了她。
如今,丛晰命悬一线,她却听了父亲的话,跑来说什么家产的事情。
想着,丛香蕊不但难过,更觉得很羞耻。她以帕子捂着脸,哭道:“澄弟只当我没来过吧。”说完,起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