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妾明天就让人修。”泪雾模糊了双眼,她在努力平复内心的怔忡,然后用妃子该有的理智谏言道:“皇上,就快到三更天,这会儿雨也小了,明日是大朝会,还请皇上早些回养心殿休息吧。”
雍正帝怔了怔,却不怪她的拒客,毕竟这十一年来,他从未留宿过景仁宫。
“既然已快三更,那不如下了朝再回去休息。”情绪复杂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毓媞早已提不起男女之爱,可心中突然萌生的愧疚,却让他想多留片刻,就算只是静静陪她坐着。
毓媞只是无言地望着他,不解这话中之意。
眼角瞄到一旁的棋盘,他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朕记得你棋艺不错,如果不困,陪朕下盘棋可好?”
毓媞凝视着,缓缓地点了点头,没想到在宫中熬了大半辈子,面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还是会脸红心跳。
这一盘棋下的很慢,因为每一子都是情,都是心,都是过往的点点滴滴。
走棋之法,攻防有序也好,长驱直入也好,以守为攻也好,所有的棋路风格在今夜都用不上,这盘棋不是用来消遣,而是意在窥心。
雍正帝想读懂多年来毓媞的心思;而毓媞却只能表现出幽怨,掩盖住憎恨。
所以今夜他们都下得很辛苦,那缓缓落于棋盘上的翡翠青白子,子子都是在诛心。
直到寅时过半,苏培盛在门外提醒,早朝时间快到了,请雍正帝回养心殿更衣。
雍正帝长叹着起身离去,临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盘棋,似乎对放弃此局有些不舍,他还没能真正读懂毓媞的心。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整夜,院中的花草在风雨中飘摇。
“皇上和娘娘下了一夜的棋?”直到雍正帝走后,银杏才敢进室内伺候,却注意到毓媞神情有些恍惚。“娘娘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毓媞仍然望着桌上的残局,淡淡地回答:“只是一局而已。”
“这一局还没下完吧?”银杏虽没有洞悉世事的能力,但也看得出毓媞的内心有所动摇,“若再继续下去,会是娘娘赢,还是皇上赢?”
雍正帝突如其来的柔情,或许会让毓媞放弃之前的计划,如何行事,如何布局,那是主子们的事情,银杏是个奴才只懂得听命。
当然,任何奴才都更希望主子稳稳当当的,自己才能过的顺畅。
“夫妻对弈,求得只是情趣,谁会真正在乎输赢。”毓媞这话让人摸不着边际,高深莫测地一笑,“你想问的不是这局棋的输赢,对吧?”
“如果皇上真能以诚相待,这不是娘娘等了多年的吗?”银杏低敛双眸掩藏心思,随主弑君,她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只是奴才的性命都是与主子捆绑在一起的,且永远都不能让自己成为弃子,但她更害怕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那一天。
抬眼直视银杏,毓媞从那镇定自持的脸上看到深藏的恐怖,再忠诚的奴才都有私心。
“这样你能看出谁输谁赢吗?”将手中握着的翠子放到棋盘上,毓媞脸上浮出了一丝哀绝的冷笑。“皇上如果留话,下朝后继续来完成这局,恐怕这一子就不会被放在此处了。”
银杏细细看了那盘残局,翠子落,白子再无收复失地的机会,这也就是毓媞的决定。
“奴才看得出,娘娘如此决定,也是心如刀绞的。”看着毓媞黯然失色的神情,银杏也只能在一旁站着,不敢擅自收拾棋盘。
“觉得本宫狠心吗?”毓媞的目光一直流连在棋盘上,就是问话也没有转移视线,不等银杏回答,她又叹笑道:“如果本宫还是你现在的年纪,本宫一定会再赌一把,赌皇上会对本宫用情用心,就是输了,也还有时间重新筹谋。但现在,本宫老了,已经没有时间和心力去耗,此刻若输了要赔上的不止是本宫的命,还牵连了整个钮祜禄家族,和景仁宫上下。”
“娘娘……”银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毓媞,只见其眼角闪着泪光,忙转身取来温热的巾帕,柔声劝道:“娘娘累了,洗把脸,早些歇息吧。”
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她也不记得是哪里听来的这句话,只觉得深有感触,没有了青春岁月的女人,面对男人确实不再有自信。
记得李贵宝提到过,《史记》中有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