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皇帝会允你去皇陵么?”
“允的。”他语气淡然,低头看着鱼群,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便祭拜邓八子吧,不过节了。”
他没答话,顾自撒食,金絮等着他说话。
“可我也想与你过中秋。”他看着她道。须臾又说:“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反正,你那天要一直陪着我。”他牵住她的手,指腹细细的鱼食渣沫摩擦她的手背。
“我会一直陪着你。”她问:“那过节的话,想怎么过?”
“放花灯,吃胡饼之类,其他也行。”
“想去看灯会么?”
“不想,年年看,人多又吵闹,没什么好看的。”
“哦。”
很快便到中秋这天。
金絮大早醒来将一切准备好,再和他驾车去往城郊。
金絮陪着他到皇陵入口,看着他进去,然后等他出来。
今日天气好,风清云阔,晚上一定少云,适宜赏月。
她打着哈欠靠坐车舆,感受阳光的热度。方才路过城内大街,街道店铺已经开始布置夜晚的灯会,屋檐间挂起红绳。她忽然想到他母后去世那天。
每年京城的中秋节一定是很热闹的,彩灯招扬,男男女女脸堆新奇,家家户户的老小结伴同游,猜灯谜、放花灯、吃胡饼,舞狮杂耍沿街上演,冲天烛光穿透满城。
而她在温柔馆里与客同欢。
那时雪姬还没入京,丽姬是独树于百花中最艳丽的一枝,乐曲靡靡,红袖软舞,青年男女的笑声纠缠互溶,整个夜晚曲尽欢意。
这时多有白衣才子吟诗一首,听者中立刻有人提笔写下,诗稿迅速随着欢笑传遍人群与馆阁,艺妓纷纷争来相唱,写得好的甚至能在一夜间传遍京城。
那天就在这欢闹中,她看见梁风独自走进温柔馆。
第一眼便发现他的背脊弯曲了,面容低沉,像是久累未睡,举止惨重,眸光颓丧。目之所及灯红酒绿,似乎只有他一身落魄黑色,服饰都黯淡。
他什么人也没有看,就席坐下,周围姑娘一拥而上,团团围着他,为他敬酒。他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地喝,沉默地喝,在姑娘娇笑的簇拥中,神情割裂。
喝到第几杯,他眼睛动了动,迷茫地抬起头四处搜寻。寻到了她,便一直看着她,然后继续喝。
金絮遥遥与他对视,那目光像是看着她,又不像是看着她,仅仅只是放在她身上心里想着别人。
她察觉异样,却无暇顾及——宾客每每拉她一同猜拳进酒助兴。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他喝了多少,拥簇他的姑娘未得回应,接连离去,他孤落落一人离群独饮。
他忽然放下酒杯,迷蒙的眼神从她身上收走,跌撞起身,迈步上楼。行人肩身与他相撞,他恍若未觉,直上四楼,进入他的房中。
金絮敷衍宾客,终于得以脱身,追他而去。
四楼的寂静漂浮在喧闹边缘,他的房门开敞,没有点灯,未入便已见到他。
梁风似乎跌倒,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地看着虚空。门扉投地的烛火影子只抵他身侧,眉眼在黑暗中难见光彩。
不知看到了什么,他忽然两手虚握,像是想要抓到什么,没抓到,眼神茫然无措又不安地四处胡看,最后转眼看见门边的她,便定在她身上。
“金絮”他空洞的眼睛映着黑暗,愈发空洞。
“母后死了”
“她她输了。”
“她没争过那些人”
他眼里现出光彩,房外溢满软曲与浮香,而她只听见了梁风压低却撕心裂肺的哭声。
每年京城的中秋节一定是很热闹的,他就在这热闹与欢笑张扬中,悄无声息地没了母亲。
脸上传来轻触,她悠悠睁开眼,看见带笑的眉宇。梁风从皇陵内出来了。
金絮揉揉脸,原来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