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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欢在结起冰霜的早晨去到训练场舞刀;喜欢和【女士】一起坐在冬宫附近的高处;喜欢和【队长】切磋、和【公子】打闹;喜欢在夜晚蜷缩在壁炉旁的沙发上听着【少女】的歌谣。
他喜欢她不带一丝瑕疵的眼瞳,当她看向他时,那是迎着光的,显现出一种透明的浅淡的粉色,中央有细细一条竖着的深渊;他喜欢她流畅的身体线条,不同于人偶,她拥有一层健康的肌肉,不显得单薄,也不显得壮硕,那是一具有活力的身体。布在肩膀、腹部和腿上的荧蓝色纹身会在黑暗里发光,而直到很后来他才得知那是罪业的报偿。
他喜欢她在雪国时带着一丝阴霾的表情,这让她不空洞和平面,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她是真实存在的,她并不只是他几百年来过于孤独而产生的幻觉;他喜欢她略带缺损的心,这代表着她曾经把心分给了别人,而其中包括他。
即便她是个野兽,那么也应该是一头美丽的野兽,拥有力量的美感。她的野性和血气能让任何一位痴迷着强者的人疯狂,当鲜血抖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她的暴虐和嗜杀。
即便她的嘴角曾留下他人心脏处的血液,即便她的刀上沾染人类的血腥气,即便她与极寒、暴雪和狂风相伴。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他相信着,她仍然是沉裳。
真是废话,如果沉裳不是沉裳,那么她还能是谁?
她那缺损的心是中空的,里面滴滴答答地流下艳红的纯良。即便她的心已经缺损得不能再缺损,心中仍然残余着一点儿纯良。那是留给他的。
【散兵】承认,他的嘴里从来都吐不出什么好话,他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沉裳,自顾自地认为沉裳早已变为彻头彻尾的恶意。
他一遍遍地确认着自己的心,自虐一般试图在里面找出否定的答案——不幸的是,他的心震颤而坚定地回答:是的,我爱她,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渐渐成型的。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心、开始回避这个问题、开始毁灭这个答案。
他的爱,他稀少珍贵的爱啊,从来都是不充足的。他的恨永远不会平息,而他的爱曾经消逝在火里。【散兵】愿意与沉裳分享他的爱,沉裳也相同。他们的爱是相通的,不过他的永远缄默,而她的一直火热。
然后。在坠落的某一时刻,【散兵】看见了沉裳。她朝着他的方向奔来。
可是此刻的她却是如此冰冷,她的心好像不再散发热量了。她将【散兵】抱在怀中,浅粉色的眼瞳不存在具体的瑕疵,可【散兵】却能看见,那里面细细一条的深渊中存在涌动着的、永不止息的——
他所熟悉的——
恨意。
【散兵】感到平静的恐慌,他试图挣扎,但过于虚弱的状态不允许他离开非人之物冰冷的怀抱。她——并不能被称呼为沉裳的非人之物带着【散兵】离开了净琉璃工坊。异乡的旅者和幼小的神明想要阻拦,但他们在铺天盖地的冰霜中失败了。
她已经不再是野兽了,她也不再是沉裳了。她的暴虐和嗜杀不再仅仅是她的本性,她的野性和血气不再是她的不愿。也会有人赞叹:那是多美丽的一头野兽啊。但是她已经不再会回应了。
那么,她会是谁?
她成为了人类——最坏的那种。因为已经不再有活着的人不赞同她的认知了。她学会了恨,而这恨意如汹涌澎湃的黑浪朝着他袭来。
【散兵】知道她在恨什么:她自己、抛弃她的人、世界的恶意……很多很多。他理解她,因为他也曾恨过。
他也曾恨过、他也曾爱过,他是拥有人类情感的人偶,所以他也会愧疚、悔恨和无奈。这些沉重的情感比先前更加深刻,拉扯着让他不再挣扎,使他瑟缩在她的怀抱中、使他溺亡在令他心悸的海中。
她停下了,来到了一处无人之地。并非是在愚人众的监控范围之内、并非是在小吉祥草王的庇护范围之内,那里只有她和他。
她问:「为什么要抛下我?」
抽象的潮水朝他们袭来,她的周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悲哀和恨意。她像他,如同他曾经是她的模样。
【散兵】不愿这些再烦扰着他们,他的双臂绕上她纤细脖颈,掌心按下她的后脑迫使她低下她的头颅。他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浅粉色双眸,那里有两个椭圆的纯黑的旋涡,引诱他陷进去。那里关押着沉裳的残影,也关押着他如今的模样。
他在内心几乎要大笑出声了。他看到了,他知道了!沉裳已经因为他的逃离而早已不存在——留下来的就是【人鱼】拜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