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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如此,温且惠对于自己谋划杀夫的事没有半点过意不去,但她却很难接受被自己拉来背黑锅的人选,前世就是那个出生即死亡的可怜孩儿。
恐惧如野草在她心底冒出头来,见风就长,很快就长得铺天盖地,而她还徒劳地想要与之对抗。
“明光,你是故意的是吗?你是为了让我承认自己谋害了陆衢,所以想到用这个法子来刺激我是吗?好,你赢了,我承认就是了,不准你再说你前世就是那个孩子。”
“我可以不再说,但究竟是不是,我想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温且惠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睛,浑身的力气突然间像是化成了灰,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吐不出一个字。
“我猜,你之所以憎恨陆衢,找江天旷合谋杀了他,就是因为这个孩子的死。你失去孩子,是他的原因对吗?”
睁开眼睛,温且惠定定地注视着明光,眸子像两汪月光下的泉水,满溢着凄惶、痛楚、哀伤、苦涩与强烈的恨意。
“我嫁给陆衢那年才十五岁,他比我大六岁,是个高大英武的男子。虽然我最初是不愿嫁的,但是已经成了他的妻子,他又对我呵护有加,我最终也就打算死心塌地跟他过一辈子了。”
“那段日子,我们是如假包换的恩爱夫妻。他虽是一介武夫,不擅长甜言蜜语,却很会疼人。我独自一人离乡背井嫁往异国,遇上这么一位对我呵护备至的丈夫,又怎么可能会不爱上他呢?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否极泰来,前半生虽然不幸,却误打误撞嫁了一个好丈夫,从此终身有托。”
“成亲三年后我怀孕了,当时我好开心,因为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个孩子。我把这个喜讯告诉他时,他也表现得很高兴,但是北鄣国君却反应冷淡。”
“后来我才知道,北鄣国君并不希望我生下嫡皇孙。因为我是东郯的公主,生的儿子也有东郯血脉,对北鄣来说血统就不够纯正,他更希望由北鄣贵女为王族开枝散叶。陆衢当时还是想护着我的,说生男生女是说不定的事,说不定我这一胎怀的是女儿呢,那样生下也就无妨了。”
“等到我怀孕七个月后,太医推测这一胎是男孩的可能性很大,我还傻乎乎地高兴呢!陆衢表面上也高兴,但实际上国君那边开始施压了,说是最好别让我生下这个男孩。”
“陆衢最终决定听国君的,在饮食中下了堕胎药导致我早产,生下的孩子是死胎。而我也因此大出血,终生无法再生育。我伤心欲绝,他安慰我说没关系,无论我能不能生孩子他都会对我好的。当时我还感动不已,后来才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失去孩子几个月后,我无意中听到北鄣国君夸他在这件事处理得很好,这才明白自己当初早产的真相。我曾以为能够托附终身的好丈夫,为了北鄣王朝的利益,却选择亲手毁了我和他的孩子,也导致我再也无法成为一个母亲。那一刻,我恨透了他。”
叙述到这里时,温且惠的眼睛里,如同横着一把利剑般寒光闪闪。
无情最是帝王家,当年她的父王为了东郯国的利益,不顾她的意愿把她嫁入北鄣王室。
与陆衢成亲后,因为丈夫对她关爱有加,她一度以为自己嫁对郎了,对生活有了新的期盼。
她的期盼并不过分,无非是像其他女子一样,和丈夫一起生儿育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家庭。
结果却是现实手持钢鞭将她打,打得她的一片冰心,生出千万裂纹。
“我恨透了陆衢,从我知道真相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是我的丈夫,而是我的杀子仇人。我只是一介弱女子,找他报仇谈何容易,想要以弱胜强,只能用水滴石穿的法子。反正我已经失去了一切,余生的大把时间,干脆全部用来积攒力量伺机复仇。”
“于是我很有耐心地蛰伏在陆衢身边,扮演着一个温柔贤惠的好妻子角色。不但从来没有流露过一丝一毫对他的仇恨,相反还让他觉得我爱惨了他,生生世世都想和他长相厮守。时不时地就在他面前含泪哭诉一下失去孩子的痛苦,以及对于不能再替他生孩子的愧疚,好激发他对我的同情与怜悯。”
“这一招很管用,他因此一直没有动摇过我的储妃之位。纵然一位无子的储妃不过是件摆设,我也需要这个名分地位。如果被废为庶人贬去冷宫,我就再也没有机会找他报仇了。所以我一定要牢牢抓住他的心,绝对不能失去他的宠爱。”
这段蛰伏的岁月里,温且惠表面温柔似春水,内心却冷硬如生铁。
而且这块铁还一点点地磨薄磨利,逐渐变成一块锋锐无比的刀片。时机到来的那一天,刀片只要挥出去,轻轻一触便是皮开肉绽鲜血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