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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稍微有些不太甘心。
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一目连。
我从来都不是合格的神明,所以会面临这样的结局也很正常,但一目连将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信徒们,却也是落得这样的结局,相比于我,他才更应该觉得不甘心吧?
眼看着自己的神社从人来人往到门可罗雀,最后再也没有参拜的信徒,就连巫女和神官都慢慢离去,只有日益荒凉的庭院中杂草丛生,本坪铃再也不会响起……
一目连那时的心情,也和现在的我一样吗?
我垂下了眼眸。或许是不一样的吧,因为他是无私无惧的神明,所以能心平气和地接受着自己的诞生、自己的职责,也能接受……自己的消亡。
身体已经逐渐变得透明,我坐在树枝上,抬起手掌,视线却能穿过它看到上面的枝叶,从缝隙中照射而来的日光,穿过我的身体落在了坐着的树枝上。
神器们已经被我全部解放,甚至不用我劝说半句,当我以这样的形态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大家都十分平静地任我划去了赋予他们的名字。
我和神器之间只有我赋予他们的名字这一联系,划去名字后所有神器都不会在我身边停留半刻,想来新的神主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
那之后的时间里我忽然觉得很平静,仿佛一切情绪都已经消散,自己也可以像一目连那样,心平气和地接受着被遗忘这一结局。
但是,超乎我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当我抱着消亡的念头沉入河底,做好准备回归河川的时候,却有人将我唤醒了。
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神社中。站在神树下看着祭台上的巫女,四角燃着明丽的篝火,她们正在跳着祈福的神乐舞,下方的人群呼唤着我的名字,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甚至让我有种错觉——我一直都是他们所供奉的寒川主,从未被任何人遗忘。
后来我才从附近小妖怪的口中得知了缘由,在数年之前,当洪水即将淹没村庄之时,忽然有人叫起了我的名字,仿佛是点燃草堆的火星一般,呼唤我名字的声音越来越高,当那些声音甚至能与洪水的浪涛声抗衡之时,洪水就像是被吓退一般退去了。
我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结局似乎是得救的村民们对我感恩戴德,认为是我拯救了他们的生命和村庄,于是将我那早已废弃的神社再次修葺,为我供奉香火,让我得以再度苏醒。
没有被换代是意外中的意外,抬起的手掌也不再透光,我从神社回到了自己的河边,再次坐在树枝上,远远地眺望着隔壁的山头——那里本该也有一座神社,而今却只剩下了几根生着青苔的柱子。
我将脑袋抵在了树干上,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想些什么。
*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所以才会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愈发迷茫——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目连消失而我却留了下来,我无法理解这样的结果。
我曾以为自己找到了想要追求的未来,但现实却告诉我这是错误的想法,让我再度陷入无措与茫然,但就在我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人类的孩子闯入了我的领地。
这里是森林的最深处,多年来一直都是人迹罕至,因为人类知晓这是神隐之所,所以怀抱着对这里的恐惧和敬畏,只有没什么威胁的小妖怪,会小心翼翼地踏足这里,在发现我不会对它们做些什么之后,默默地向我寻求着庇佑。
但在我消失的那段时间里,失去庇佑的小妖怪们也都逃窜着离开了。
闯入我领地内的孩子,不知是经历了什么,他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路上的荆棘和树枝划得破破烂烂,瘦弱的身体上布满狰狞的伤痕。
那个孩子站在河边,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指引一般,仰起脸睁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我。
哪怕是在更早之前,也少有能凭借自己的力量看到我的人类,在与他对视的瞬间,我被那双眼睛触动了,于是抬起手掌,用水流将他卷起,洗干净身上的泥土之后,露出了那张清秀而又稚嫩的面孔。
那是个十分惹人怜爱的孩子,虽然因为营养不良而长得又瘦又小。明明已经十几岁了,看起来却和只有八九岁的幼童差不多大小。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并不了解人类,所以不太能判断出他们的准确年龄。
是那个孩子的出现让我不再觉得无所事事,为我的河川带来了属于人类的生机,因为他说自己已经无家可归,所以我让他留在了我的领地。但当我问及他名字之时——
“我没有名字。”那个孩子仰着脸望着我,“您能给我取一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