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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发出轻轻的嗤笑声,发出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愉快感,“你觉得如何?”
就当做他问的是我觉得“鬼切”如何吧,我回答道:“是个很可靠的孩子。”
八岐大蛇唇角浮现出显而易见的笑意来,甚至这样的笑意晕染至眼底,我对上那双明亮得有些奇异的眸子,一时分辨不出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八岐大蛇。
今日的他,似乎与以往都不太一样。
往日即便是笑,在他身上也总会附带着一股不明的阴森,让人有一种他正在谋划着什么的危机感。可今日的八岐大蛇却格外轻松自然,仿佛只是平静的随意闲谈——他平易近人得令我都觉得异常。
大抵是我望向他的目光让他看出了心底的想法,八岐大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脸许久,久到我几乎败下阵来脊背发麻,才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忽然问我,“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我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才开口,“有。”
八岐大蛇问我是什么。
那太多了,我害怕的东西太多太多,多得我自己都不敢去深想,也不敢去计数。
在我陷入了沉默之后,八岐大蛇竟也没有因此露出半分不悦,反而对我说,“高天原的那些神,也有害怕的东西。”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带着嘲讽,毫不愧于自己的“邪神”之名,他对“天”以及那些“天”的从属,同样有着与生俱来的叛逆与不满。
在那一瞬间,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间,我们的确是有相似之处的。但不同的是他能毫无顾忌地承受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继续肆意而为,但我却做不到。
我有比他更多的顾虑,也远比他更容易将一些东西放在心上。
无法忘记、无法割舍、无法面对。这一切便成为痛苦与迷茫的根源。这是我后来从安倍晴明口中听到的。
八岐大蛇和安倍晴明不同,随心所欲的邪神,不会对人类的善恶予以肯定或否认,在他的眼里浮现出来的,是有趣和无趣。
在他看来,高天原是无趣的,而阴阳两界则是有趣的,所以他和高天原决裂,因被高天原诸神害怕威胁自己的统治而封印在阴阳两界的狭间。
我忽然想,或许对于这位邪神而言,寂寞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所以他才会接受人类的供奉,以此获得窥视人世的“眼睛”,所以他才不介怀我的失礼,任由我在他眼前晃荡。
思及此处,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而八岐大蛇显然也察觉到了什么,他忽的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冰冷的掌心贴在我的眼皮。
低靡喑哑的嗓音在我的耳边响起,他说要带我去看些东西,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周遭的环境已然发生了变化。
八岐大蛇又将我带入了狭间。但是这一次,在我眼前浮现出来的,却并非是漫无边际的虚无与黑暗。
我看到了难言的灾难,熊熊烈火焚烧,像是要将天也燃烧殆尽,哀嚎遍地响起,似乎每一处都是无间奈落。
竭力稳住自己的声音,但在声线中还是泄露出些许颤抖般的意味,我问八岐大蛇:“……这是什么?”
他说,“是天命。”
我不明白,何为天命。
八岐大蛇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身后,他的手掌覆在了我的腰间,从身后将我拥入怀中。尖尖的下巴抵着我的颈边,带着寒意的皮肤贴着我的皮肤。
有那么一瞬间,我似乎生出了几分安心的感觉,甚至于忘记了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贴着八岐大蛇的身体。
他问我,“这也是你害怕的一部分吗?”
我说是。
八岐大蛇笑了起来,低低的笑声贴着我的脸颊,“倘若我告诉你,我们现如今在做的事,你现如今在做的事,源赖光现如今在做的事,都会使得这样的天命降临,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样的问题,于我而言,太过残忍也太过复杂。
我无法回答。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霎时甚至有种被冰冷的长蛇绞缠般的窒息感,可我却奇异地能够感受到八岐大蛇此刻的表情——他露出了笑意。
“真是可怜……”八岐大蛇轻轻地叹息,他的手掌停留在我的发顶,有一下没一下地穿过我的发间,呢喃般唤着我的名字,“寒川主啊……”
那样的声音几乎令我发战。
我觉得很害怕,不是害怕八岐大蛇,而是害怕自己——害怕懦弱无能、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救赎,也无法给任何人带来救赎的自己。
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究竟要怎么做才可以呢?
在这种时候,我想到了身后的八岐大蛇,我问他,“我应该怎么做?”
八岐大蛇握住了我的手,他贴在我的耳边,轻声对我说:“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