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亮的时候,雁坞并下辖五帮的几百条船终于重新有了秩序,按照最新的指示,他们再一次行动起来,早食在船之间传递。昨夜甲板上发生的事情注定在水帮之间传说,大船上也没有下达缄口的命令。
遥在雁坞诸船之外,一艘小船安静地驶离。昏暗的天,细雨微雾,若不考虑那些潜藏的纷争和危险,初春的涝水倒颇具一种静谧的美感。
李缥青盘坐在船舱里,石簪雪坐在她背后的横隔上,少女的头刚刚到她胸前,她帮少女重新洗梳着一头又湿又重的长发。
“刚刚离开前,你又和仇千水去聊了半天?”石簪雪道。
“嗯,猜是什么?”
“李掌门一副头脑,千样变化,这我可猜不中。”
“他们家有那么些船——你知不知道,潞水南注,经由黄河,最终也是和神京八水相连的。”李缥青笑笑,“我暂和他谈了两桩生意,挣些零用,等局势平定些,再寻机会一一拜访这些大水坞们。”
石簪雪笑叹:“原来又在暗示了——反正天山许多花不完的银子,下月再给贵门多拨一千吧。”
“这我可没说。”李缥青抿唇笑,她仰着头,任女子把清凉的液体敷在脸上,揉揉搓搓,洗去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装扮——其实这里本来也没人认得她,她做伪装主要是令容貌不那样显眼。
“你确实没说,而且是什么都没说。”石簪雪道,“叫你问问他西庭心的事呢,你怎么不张嘴?”
李缥青不说话。
“这事我们屡屡出力,如今到了最后却是仙人台知晓最多。倒反过来拿捏我们。”石簪雪叹息一声,“还以为李掌门蛮有用,能问问裴少侠究竟从西庭心得到了什么,现下看来也是指望不上。”
“反正,等到了神京城里,大家吃着茶再问嘛。”李缥青闭着眼道,“那,那我不是没找到开口的机会嘛。”
“哦?那等李掌门替我等约裴少侠出来了。”
李缥青沉默,过一会儿道:“你自己没长嘴吗。”
石簪雪微笑:“唉,我只怕裴少侠不大愿意和我说话,见了面就故意远离。”
李缥青笑:“你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我自没得罪,但我记着博望时李掌门不是叮嘱他,以后离我远些吗。”石簪雪仰头回想道。
“……你真无聊。”
石簪雪含笑:“我是只怕这位也和当时李掌门一样小心眼。”
李缥青眼睫毛微微一颤。
石簪雪帮她拭干了脸,轻轻抚了抚,道:“晋阳殿下发函联系的是天山,又不是你,你缘何硬要向他提一嘴。”
李缥青没讲话,小船上和河面一样安静。
少女的脸洗净了,那五官确实长开一些,皮肤白得就像初春湖上的雾。
“……我肯定得提啊。”她轻声道。
……
……
裴液栽进一堆鸭子中间。
水鸭,正在夜眠。脏水、羽毛、扑棱棱、嘎嘎叫,四散惊飞,那无比惊惶的动静令裴液一瞬间有愧疚之感。
但下一刻他自己就咕噜噜了起来,动荡的水涌进五窍,他第一时间闭气封锁——但变化还是来得更快些,这处水实在太浅,下一刻他就扎进了稀软的湖泥里。
“哈哈哈哈哈哈!”
裴液把自己从泥里拔出来,面无表情——实际是看不见脸——地坐在水里,冷冷看着旁边同样满脸断枝残叶而不自知,还在哈哈大笑的男人。
“我问你,你下降就不能选个正经地方吗?”
男人笑声停下了,也有些疑惑:“我是在这里放了一艘船的啊。”
他抹了抹脸,皱眉看去——船确实在,就在东边一丈处。